第344章 果然是行家
这是铁梨木做的。
沉重,致密,遇潮不变形。
也难怪她能认出来,毕竟是大户出身,见识不同寻常。
她不仅看得出秤杆材质,还发现秤盘和秤锤都是黄铜打造。
指尖拂过秤盘边缘,触感温润中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色泽沉实,没有浮光。
黄铜是什么东西?不管什么年代,都金贵得很。
早年间炼铜不易,民间多用铁或木,能全件黄铜造物,必是有底子的人家传下来的东西。
不但材料扎实,做工还精细得不得了。
秤毫末端嵌得严丝合缝,吊锤底部的螺纹清晰规整,转动时不晃不松。
说是称重工具,其实更像是传家宝级别的老物件。
桌边漏进一缕斜光,映在秤杆上,显出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已被摩挲得发亮。
年份久远,工艺考究。
木轴连接处不见裂纹,连缠绕的细铜丝都未生绿锈,显然是常年保养。
搁到几十年后,绝对是收藏市场的香饽饽。
窗外风起,吹动门帘,药柜上积着薄尘的玻璃瓶轻轻震动了一下。
没个几十万,人家都不会正眼瞧你一下。
夏冬青目光落在戥子上,喉头微动,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拿了戥子后,孙光山没放在桌上。
布满皱纹的手掌摊开,稳稳承住那一小片黄铜的重量。
而是直接摊在自己膝盖上。
呢裤面料被压出浅浅褶皱,他坐姿未变,背脊依旧挺直。
接着伸手进衣服兜,掏出一块软乎乎的鹿皮。
那皮子边缘磨得起了毛,颜色比旧报纸深些,叠成方寸大小。
他捏着鹿皮,仔仔细细先擦秤杆,再抹秤锤,最后才擦拭秤盘。
指腹顺着纹路缓慢移动,每一道动作都像在重复某个早已刻入肌肉的记忆。
一圈弄完,他右手托起秤盘,左手把鹿皮塞回口袋。
动作干脆,没一点多余,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然后抓起秤杆,提起整套戥子,慢慢走到夏冬青面前。
脚步稳健,鞋底与水泥地摩擦发出轻微的沙声。
孙光山站在夏冬青跟前。
影子投在地上,刚好盖住半块青砖的缝隙。
左手捏住秤杆,拇指和掌心配合用力,右手轻轻一拨吊锤的细绳。
细绳一颤,吊锤轻晃两下,便静止不动。
不用调,那秤立马就稳稳平衡了。
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在秤杆上划出一条清晰的明暗分界线。
夏冬青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一震——真功夫,果然是行家!
他屏住呼吸,盯着那根纹丝不动的秤杆,肩膀微微放松。
像往常一样,夏冬青在岭南卖人参那会儿,不管是街角药铺的老纪,还是供销社验货的伙计,个个都不太懂行。
那时柜台蒙着油纸,灯光昏黄,称具锈迹斑斑。
拿棒槌当柴火称还玩什么算法?
有人拿手掂量就说够数,还有人拿铁秤压参根去水。
简直胡来!
他记得有次一根上品参被铁夹子夹出印子,心疼得一晚上没睡着。
按老辈人的规矩,真正上品的药材,从挖出来到存起来,碰都不能碰铁器一下。
湿气、油渍、锈味都会伤参性,这道理没人讲,也没人在乎。
可当时他也没法说人家不对。
低头看着自己指甲缝里的泥土,终究只是个乡下收参的。
毕竟那是个小地方,连定价都得听上面的,能指望多专业呢?
墙上挂着的日历卷了边,写着“一级参每斤六块八”。
今天可不一样了,市里中心大药房总算有点模样了。
白墙刷得干净,药柜排列整齐,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樟脑味。
光是眼前这老头手里那杆戥子,就透着股讲究劲儿!
夏冬青的目光从戥子移到老人脸上,对方眼角虽皱,眼神却清明。
此刻孙光山左手提戥,右手掌心向上,轻轻一摊。
袖口褪了色,但针脚密实,洗得发白却不破。
没等他开口,夏冬青立马把人参横着放进了老爷子的手心里。
指尖蹭到老人手背的干皮,两人谁都没在意。
孙光山将参放进戥盘,捏住戥毫,缓缓抬起整杆秤,抬到和眼睛齐平的位置。
腕力稳定,动作如流水般衔接。
接着慢慢推拉戥弦,等到秤杆稳稳停住,正正经经地举过眉心对准光线!
窗户外,一片树叶飘落,影子掠过他的手臂。
“一两二钱七分。”
声音不高,字字清楚,像敲在木盒上的算珠。
还特意转了转戥子,让夏冬青和李小娟也瞧了个清楚。
秤星在光线下泛着微黄的光,刻度清晰可见。
随后,他小心取下人参,递回给夏冬青。
手指交接时短暂停留,像是确认对方接稳了才松手。
夏冬青接过,又轻轻摆回铺好的青苔上。
青苔还带着露水的湿意,参须轻轻陷进去几根。
虽然这是头回打交道,但两人配合得顺溜得很,一点不卡壳。
药房深处传来一阵翻书页的声音,极其安静。
放下第一根参,夏冬青又解开了第二个包袱。
布结打得紧,他用拇指顶了几下才松开。
这一包是支三节芦,长相也就普普通通。
表皮略糙,须根短少,一看就是林下参。
他忙着拆包时,孙光山就站在旁边,手拎戥子,气定神闲,脸上一直带着笑。
嘴角翘着,却不张扬,像在欣赏一件正在展开的事。
这戥子也分门道,有“头毫”和“后毫”之别。
孙光山指节粗大,却灵巧地捻动弦线,毫无滞涩。
孙光山用的这把,头毫管的是两以内,后毫则能称到一斤。
他说这话时没看人,目光始终落在秤上。
头一支参刚好在头毫范围里。
他方才称时,手腕几乎没动,只靠拇指推弦。
第二支呢?重量已经进了后毫区间。
他换了个握法,手掌整个包住秤杆后段,重心后移。
孙光山:“二两零一丝。”
话音落下,他轻轻抖了下手,吊锤收回原位。
夏冬青点点头,继续解开第三个布包……
当松树皮连同青苔一块掀开,寒风卷着雪粒从林子深处扑来,木棚里的油灯忽地晃了一下。
那支参露出来的一刹那,孙光山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指尖在空中停了半秒,才缓缓收回。
这支参,是夏冬青和夏建国第一天进老埯子时,唯一抬出来的大货。
泥土还裹着根须,青苔湿润发绿,参体泛着暗金光泽。真真正正的上等棒槌!
要说这戥子,古时候用来称金粉、贵药或是香料,连《红楼梦》里贾宝玉和晴雯都拿它称过银子。
黄铜秤杆,象牙刻星,线装小布包托着,搁在柜角多年未曾动过。
药房用的戥子,平时必须擦得锃亮,收好锁严,不能沾灰。
可现在,孙光山哪还记得这些规矩?
他袖口蹭了蹭手心,喉结滚动一下,几步抢上前,双脚站定,双手平伸,像接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轻手轻脚把参捧在手里,指腹顺着参须一点点捋过。
那副神情,比当年洞房夜抱媳妇还专注。呼吸放得极轻,生怕吹乱了哪一根须条。
足足看了几分钟,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短雾。
抬头看着夏冬青,目光在青年脸上来回扫了两遍,声音都有点发颤:“小伙子,你到底是哪个山帮出来的?”
……
放山这活,说白了就是看天吃饭,拼脸面。说直白点,全靠运气。谁走运,谁就能满载而归。
所以前两支参出来时,孙光山并没多想,只是点头,顺手记了账。
可眼下这支大货一亮相,就不能再用“运气好”三个字糊弄过去了。
首先,现在啥时节?天寒地冻,白雪封山,林间鸟迹全无,风吹过树梢发出尖哨声。
别说找参了,想找根绿草都得跪着扒雪。
以他的眼光,一眼就能断定:这小伙子带出来的不是陈年旧货。
泥土湿润带腥气,参皮尚有活色。能在这种鬼天气里掏出新鲜大参?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其次,你看这支参的品相。参须又长又密,越到底部越细越乱,如蛛网缠绕。
能把这么细的根须一根不少全带出来,普通的把头压根没这本事——稍有不慎,断一根,整支参就跌价三成。
孙光山不信夏冬青这么年轻就有这手艺,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可再一琢磨,这小伙带着亲妈出来卖参,还是卖这种级别的硬货。
哪个正经山帮会让自家成员干这事儿?弟兄们知道不得炸锅啊……
夏冬青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嘴角微扬,随即摇头,目光垂下,手指轻轻抚过青苔边缘的裂口。啥也没说。
见对方不愿多讲,孙光山也不再追问。
他低头,小心翼翼把参放回青苔,动作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东西。重新拿起戥子,铜链在掌心磕出清响。
等戥弦调至平衡,看清刻度那一刻,他眉毛猛地一跳,太阳穴突地一跳。
“六两三厘五分!”
“哎哟!”原本坐着的李小娟差点蹦起来,凳子腿在泥地上刮出一声刺响,倒抽一口冷气。
她一手扶住桌沿,指甲掐进木缝。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回真要发财了!
孙光山知道谁说了算,手里的戥子和参都没放下,开门见山问:“小伙子,你这参想怎么出手?”
夏冬青起身,小心地从戥盘上取下参,避开金属边缘,动作缓慢。
放回青苔后,他笑着抬手,请孙光山坐下聊:“老爷子,咱们坐着谈,慢慢说。”
孙光山没动,鞋底在地面蹭了半寸,追着问:“那你心里想卖啥价?”
夏冬青不慌不忙答道:“老爷子,我记得咱这行有句老话——四两为参,半斤成宝。”
“这参虽说过了六两,可还没到半斤,勉强算不上‘宝’吧?不过也算不错了。”
“这东西的成色,这么大个头,还这么精神,市面上能找出第二根算我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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