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日薄西山
皇上向来睡眠浅薄，宫中的生活让他习惯于警惕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常常需要借助安神的熏香或是汤剂来辅助入眠。
尽管这个枕头看似不起眼，但因它出自老夫人之手，众人不由得心生期待，希望它能给皇上带来不同寻常的安宁。
皇上的目光敏锐，方凉一踏入门槛，手中的枕头便已被察觉。
他故作轻松地瞥了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哟，又从哪里寻得的稀罕玩意儿？”
虽然口中这么说，可他的目光并未收回至眼前的奏折，反而静静地等待着方凉的解答，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方凉轻笑，眼中满是温煦，“奴才哪有那样的福气，能找到这样的宝物，这是老夫人专为皇上缝制的。”
皇上一听，立刻搁下了手中的奏折，兴趣盎然地站起身，追问，“哦？是什么东西？”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孩童般的兴奋与好奇。
方凉连忙上前，双手恭敬地呈上那枕头，“是一个枕头，皇上，您摸摸看。”
皇帝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接过了那枕头，手指轻触之下，仿佛能感受到那不仅仅是填充物，更是长辈沉甸甸的爱。
方凉继续说道，“据何妈妈所说，老夫人连日来在厨房里，一边细心烘烤各种香料，一边亲手捏制，这份心意足足花费了三天的时间。”
“完成后，何妈妈便急忙将它送入宫中，生怕错过了皇上休息的时间。”
皇上轻轻嗅着那熟悉的气息，艾草的清新如同一股清流，直沁心脾，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香气仿佛带着他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有着清亮月光的夜晚，只需随意一躺，空气中便弥漫着青草的芬芳，其中最鲜明的莫过于那独特的艾草之味。
彼时他还年幼，是母亲耐心教导，让他认识了各种草药及其疗效，那艾草止血的秘法，便是其中之一。
手中枕头没有华丽的绣花，只有在边缘处，用朴素的线绣了一个小小的“宣”字。
母亲博学多才，烹饪技艺更是令人称绝，唯独针线活不算拿手，但这并不妨碍她坚持自己的作品有自己的特色。
“能用不就行了？”母亲常说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这“宣”字，除了自己，又有几人能识得？普天之下，即便是有人想模仿，那份情感与温度，却是无法复制的。
皇上怀抱枕头，缓缓走向罗汉床，准备小憩片刻。
他的睡姿依旧保持着童年的习性，身体蜷曲，膝盖微微弯曲，那是他独有的午睡姿势。
然而今日，有了这特别的枕头陪伴，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同寻常。
最终，他决定还是到内殿的龙床上休憩。
方凉眼疾手快地将那引人注目的枕头安置好，正欲侍候皇上更换寝衣，却见皇上已经舒适地躺下，闭上了眼睛，满意的叹息中带着满足。
“朕就眯一会儿，待会儿还有奏折等着处理。”他继续说道，“让何妈妈别急着离开，朕要好好想想，该回赠她老人家什么礼物。”
方凉闻言，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甚至没来得及放下帐帘，以为皇上不会真的入睡。
而皇上心中也是这般想着，但一旦闭上眼，那缕淡香便成了催眠的仙乐，让他的心彻底松弛下来。
不曾想，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母亲依然记得他曾经的每一个细节。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童年时与孙秉在草丛中嬉戏的画面逐渐清晰。
那时候，他们留下的足迹遍布山间，无数树荫下都藏着他们探险的秘密。
然而有一次，他们在游戏中不慎走散。
正当他焦急地寻找时，远处传来了孙秉模仿母亲的歌声，那份熟悉的旋律瞬间让他心安。
等到找到孙秉，他忍不住打趣道：“平时看你呆呆的，关键时刻倒挺机灵。”
孙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满脸通红地说：“我心里害怕极了，万一你没来，我可怎么办，要是真遇到大老虎了呢？”
那句话让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时的矮山上，树木虽有，却不茂密，老虎怎会光临？
他暗暗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
回家后，他向母亲“告状”，抱怨孙秉的愚笨，而母亲却笑说：“笨有什么不好？你可以指挥他，他就成了你的小将领。”
当时的他只觉得母亲偏心，没有责怪孙秉半句。
如今回想起来，才深深体会到母亲那句话背后的深意。
遗憾的是，这些琐碎的快乐，他早已忘却，如果不是今夜这枕上的旧梦重演，也许就永远尘封了。
岁月匆匆，转瞬数十载，他从一名稚嫩的王子成长为肩负重任的帝王，从政令的失败中汲取经验，学会了冷静判断，对臣子们的种种手段洞若观火。
他认为自己算得上成功，毕竟，没有人能轻易瞒过他。
然而，孙氏家族的风波却给了他沉重一击，若不是母亲决绝地离去，他或许还在蒙蔽之中，险些成了毁灭家族的刽子手。
初时，只有满腔的愤怒，对家族的无能、背叛以及母亲的决绝感到痛心疾首，那份压抑的情绪难以言表。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反思，当偶然间揭开隐藏的真相，悔恨与痛苦交织，却又只能默默深藏。
直到两鬓斑白，回首过往，除了将那一切深埋心底，似乎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出路。
就像他这一生，经历了无数风浪，最终只能不甘地闭上双眼，让历史的洪流冲刷掉所有痕迹。
不，他还年轻，远远未到日薄西山的时候。
那些过去的遗憾与悔恨，将化作前行的动力，指引他在未来的道路上，继续坚韧不拔地走下去。
母亲历尽世间沧桑，以无比坚韧的意志，将他从生死线上奋力拖拽回来，这份恩情沉重且温暖，绝非为了让他随世间的洪流盲目漂泊。
他心中清楚，培养一位足以肩负重任的新继承人，需要漫长的岁月，或许数十寒暑。
但这宝贵的时光，何不用于令大魏这片疆土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到那时，母亲将尊为太君，享受无上的敬仰，而权势与富贵，不过皆为过往云烟，无法与母子间深厚的情谊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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