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侍女的心事

"梅尔菲娜大人，能否允许我发言？"

正当梅尔菲娜与塞德里克剑拔弩张地对峙时，玛丽轻轻举起手。

得到梅尔菲娜的颔首许可后，她那双浅水色的眼眸直直望了过来。

"虽然我也是受雇于公爵大人来侍奉您的，但能否允许我辞去公爵家仆役的职务，转任到您麾下？"

"你......玛丽你这家伙！"

"塞德里克，现在玛丽是在和我说话"

虽然身为骑士的他应该不至于对女性动手，但那股愤怒的气势也足够骇人。

然而玛丽连视线都没偏移分毫，始终保持着清凉如水的表情。

梅尔菲娜完全没预料到玛丽会提出这种请求，更揣摩不透她的用意。

虽然隐约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但主动提出转职完全是另一回事。

"玛丽，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我实在不建议你这么做。作为公爵家的仆役，你应该有相当体面的推荐人吧？"

贵族家仆或多或少都需要身家清白的推荐人。

若是能在公爵府任职，拥有贵族血统也并非稀罕事。

辞去侍奉公爵夫人的侍女职位，转而去侍奉恩卡尔地方的领主梅尔菲娜———虽说顶着领主头衔，但恩卡尔地区字面意义上就是王国最边缘的未开化之地。

说得好听是发展潜力巨大，实则不过是暴风都能吹走的边陲小领地。

仆役所侍奉家族的规模，直接决定了其社会地位。

能在公爵家当差的侍女，甚至有望与下级贵族缔结婚姻。

玛丽用沉静的声音回应了梅尔菲娜的劝诫：

"梅尔菲娜大人。家父是前公爵大人的陪臣，母亲则是比他年轻近三十岁的续弦。每当父亲在公爵府逗留时，必定会带着母亲同行———我就是这样诞生的。"

她淡金色的秀发在特定光线下甚至会泛出银辉。

那双狭长清冷的眼眸，浅水色的瞳孔。

经她点破后，梅尔菲娜简直诧异自己为何没能早些察觉。

———太像了，和亚历克西斯。

当梅尔菲娜领悟到这个事实时，玛丽嘴角浮现出与她性格不符的、带着苦涩的自嘲笑容。

"父亲与前妻早已育有两子一女。或许我这个多余的孩子本就不被需要，五岁前虽在父母膝下成长，但在弟弟出生次年就被送去公爵家当侍女见习，有幸获得了学习教养与礼仪的机会。"

"离开本家后，偶尔还能与母亲和幼弟相见。但父亲自从送我入职那日说过"要好好侍奉公爵家"之后，就再未与我交谈。"

即便没有明说，话已至此任谁都该明白了。

玛丽是前公爵的私生女，亚历克西斯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仅是容貌，那副表情稀少的端庄面容与冷冽气质，都与亚历克西斯如出一辙。

贵族或准贵族千金以礼仪见习名义去更高门第服务并不罕见，但通常都是从高级女仆见习起步。

能以侍女见习身份入职，本身就是特殊待遇的证明。

侍女名义上是侍奉家族千金或女主人的女性，虽然职责包含生活照料，本质上更接近辅佐官，与普通仆役有着云泥之别。

某种程度上类似肩负贵族义务的妹妹辅佐姐姐，在某些贵族家甚至会被视为准千金。

更何况奥尔多兰家在亚历克西斯生母去世后，前公爵未曾续弦，而亚历克西斯直到近日与梅尔菲娜成婚前都保持独身，长期处于没有女主人的状态。

在没有女主人的家族里以侍女身份被接纳，即便作为私生女，想必也是想保障她近似贵族的生活品质。

由此梅尔菲娜也终于理解，为何玛丽会被选为新任当家妻子———她的贴身侍女。

即便身份未获正式承认，玛丽始终是最接近奥尔多兰公爵府女主人之位的存在。

"我大概明白原委了。但正因如此，你更没理由离开公爵家不是吗？"

"生父与生母都已过世，弟弟定居王都，与继承家业的异母兄长们也早已疏远。既然已为公爵家效力十余年，此刻离职应该不会让推荐人难堪。"

"问题不在于......"

如果亚历克西斯像前公爵时代一样继续将玛丽作为侍女对待，那么他可能并没有将她视为同父异母妹妹的打算。

让梅尔菲娜带着玛丽，或许不仅是为了给女主人树立榜样或进行监视。

如果梅尔菲娜搬到王都的联排别墅，玛丽就有机会见到弟弟，或者亚历克西斯可能有意让她跟随出入王宫。

玛丽正值花样年华，拥有北部特有的清丽美貌，再加上公爵夫人侍女的身份。

出入王宫的贵族和文官中或许会有人对她倾心，稍微机灵点的贵族要查清她与亚历克西斯的关系应该也不难。

如此想来，塞德里克也是同样处境。

他的娘家是宫中伯爵家系，王都反而更接近故乡。

作为梅尔菲娜的护卫骑士出入王宫，与家人团聚应该也很容易。

———没想到亚历克西斯居然会带着两人在这种边境角落定居，这种荒唐事连他自己当初都没料到吧。

对这位出身可疑、被嘲笑为"风流侯爵夫人私生女"的大小姐来说，这确实是打破常规的举动。

当然她无从得知亚历克西斯的盘算，暂且不论他对两人的感情，单就他本人而言，计划落空倒让人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意。

"那个.......所以为什么要转行？"

"我天生就不是当侍女的料。"

本以为她会抱怨私生女身份令人不快或处境压抑之类，没想到玛丽干脆利落地给出这个答案。

"看着同龄佣人的孩子们满手冻疮干活，自己却穿着制服袖手旁观实在太难堪。而且那些这辈子都用不上的大小姐礼仪教养，我根本不想学。漂亮裙子有什么意思？我宁愿穿棉布衣服交朋友，休息日去街上买零食吃。"

梅尔菲娜和塞德里克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玛丽。

初遇时她就以精致五官给人冷美人的印象，表情匮乏更强化了那种不为所动的气质。

谁能想到她内心竟藏着这样的念头。

"再说梅尔菲娜大人自己明明不在意，却从不让我碰洗洗涮涮的活计。我知道这是顾及我"侍女"的身份...可她自己却说在这种地方摆公爵夫人架子毫无意义......我，其实很羡慕这种洒脱。"

"呃.......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对贵族夫人来说，被丈夫说"随你便"某种程度上算是侮辱......."

"让非嫡系的人顶着大小姐头衔，本身也是对各方人士的侮辱吧？"

在佣人堆里却不算是佣人。

被当作大小姐却又不是真正的大小姐。

若非亲历很难体会，但这种无处归依的处境，与被丈夫冷落的妻子倒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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