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被逼至绝境之人

为庆祝新居民的加入，领主府举办了简朴的午餐会。

卡尔以"想提前去确认工坊情况"为由致歉离开后，餐会上供应的是玉米薄饼夹蔬菜鸡肉淋酱汁的经典料理。

酱汁是艾莉研发的核桃黄油酱拌烤坚果与香草，带着浓郁的秋日风味。

村里女性们不断研发新酱方献给领主府，食谱集已积攒得相当厚重。

经过反复搭配筛选，味道也愈发精进。

那些在前世随处可见的流行食物，或许真会成为恩卡尔地区的特色菜肴。

"好久没吃得这么满足了，而且特别美味。"

"这麦酒也......是不是很特别？虽然感觉稍淡了些，但顺滑得能一直喝下去呢。"

"麦酒还在调试阶段呢。这款熟成不足，最佳饮用期在一周后。但领主府现在只有这个版本。不嫌弃的话，等熟成好了再请您品尝。"

在这个世界，用麦酒款待体力劳动者是常态，有时甚至带有预付报酬的性质。

"我很期待！"

罗伊显然对薄饼和麦酒非常满意，笑逐颜开。

而邻座的路易斯却握着酒杯，露出鹿被猛兽盯住般的表情。

"路易斯，怎么了？"

被问及的路易斯猛地睁大眼睛，随即向梅尔菲娜深深低头。

"领主大人，请您宽恕卡尔的无礼。"

"这不是你该道歉的事。工匠多有怪脾气我理解，也不认为卡尔冒犯了我。"

"不仅如此......那家伙有些特殊原因。能否允许我解释？"

梅尔菲娜瞬间犹豫了。

个人隐私是否该未经本人同意就听取？

她立即挥开这个念头——这定是前世记忆带来的弊病。

前世生活的现代世界与作为梅尔菲娜存在的这个封建世界，人权观念与尊严标准天差地别。

作为领主，她虽无意强权统治，但工匠流入对物资匮乏的恩卡尔地区至关重要。

在创造良好工作环境的同时，也有必要预判潜在问题。

"请讲。"

"领主大人对工匠游历制度了解多少？"

"据我所知，这是工匠成为师傅前的最终预备阶段。学徒在工坊打杂学艺数年成为工匠，再随师傅精进技术。之后需游历各地工坊交流技艺，数年后回到有市民权的城市，才获得资格考试资格。"

路易斯和罗伊闻言，发出佩服的叹息。

"没想到您竟了解到这种程度......对工匠而言，游历修行是成为师父的必经之路。若不能晋升师父，工匠便无法拥有自己的工坊，只能依附所属工坊接活。"

"接触多样技术对工匠固然重要。但所谓游历修行.......本质上也是师父将优秀工匠逐出本地的手段。"

根据行会规定，每个城镇的师父名额都有严格限制。

现实情况是：必须有一位师父退位，工匠才能获得师父资格。

工匠只能通过师父接单。

在这个世界里，师父掌握着绝对权力，极少主动退位。

即便年老隐退，自然也希望将位置传给自幼栽培的亲子或女婿。

——如今的师父制度，已近乎世袭。

倘若此时出现才华横溢的工匠，技艺明显凌驾于师父之上呢？

为艺术家或能工巧匠配备赞助人本是常事。

但当富商甚至贵族指名要求"让那个工匠来负责"时，矛盾便产生了。

"不少工匠正因为优秀遭师父忌惮，被迫踏上游历之路。旅途危机四伏，既无找到好东家的保障，还可能因随身钱财工具被盗贼盯上。更有人因盘缠耗尽缴不起入城税，最终曝尸荒野。"

"即便历尽艰辛完成游历回到故乡，原工坊也常已无立锥之地。这些人要么沦为黑户接杂活，要么在打零工中荒废手艺——这样的悲剧屡见不鲜。"

路易斯和罗伊游历归来时，得到的答复都是"工坊已满员"。

其他工坊绝不会雇佣外来工匠。

正当两人走投无路时，是里卡多收留了他们。

".......真是残酷的规则。"

"若得师父青睐，重新受雇的案例也不少。可惜我们.......似乎不够格。"

"卡尔也是同样遭遇吗？"

罗伊摇头否认了这个推测，拳头攥得咯咯响。

"那家伙在出发游历前就伤了腿。是被前辈工匠施暴所致。"

他强压怒火继续道："我和卡尔虽在不同工坊当学徒，因年龄相仿常在打杂时碰面。锻造工坊都集中在外城墙一带，两家本就邻近.......成为工匠同年，我们还约定游历回来后要比试谁更有资格当师父。"

显然罗伊与卡尔是志同道合的竹马。

忆及往事的罗伊眼中突然燃起怒火："工匠界本就粗野。脾气暴躁者比比皆是，反被认为是有血性的表现。卡尔却生性沉静，只追求精益求精——哪怕是块废铁，他也会反复捶打到满意为止。工坊里看他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在"具体缘由已不可考"的铺垫后，罗伊眉心挤出深深的沟壑。

"打铁铸器毫无妨碍，我敢担保他的手艺至今仍是一流。只是腿伤让他再难长途跋涉，冬日里疼痛尤甚，连日常行走都常受掣肘———当初弄伤卡尔的正是师父家女婿。若不能游历四方便当不成掌门，在故乡连其他工坊都不得收留。那家伙要么在仇人手下当一辈子废人，要么放弃工匠身份，只剩这两条绝路......"

"原来如此......"

"未入行会的工匠会被压价成黑工，酬劳不足正规匠人的半数。当初里卡多先生邀我们去恩卡尔村时，是我硬求着带上卡尔的。要是他腿脚耽误活计，自有我来补工。所以......"

梅尔菲娜抬手止住他未尽之言："情况我明白了。无妨的，量力而行认真干活就好。"

开拓村原本连个正经匠人都没有，起屋造器不是高价外聘就是村民瞎摸索。

能有不入流的匠人来投，对这荒村已是天大的福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罗伊。路易斯，期待你的表现。"

"领主大人......."

"包在我身上！定教您见识真本事！"

"若觉人手不足，大可引荐相熟的匠人。恩卡尔地界人丁稀薄，或要你们兼做份外活计，但我保证绝不轻慢匠人。"

听说学徒最早不满十岁便要入门。

若在前世，这年纪的孩子还受父母庇护，哪需考虑前程。

而这世界的匠人，正是将整个童稚与青春都献予技艺之人。

梅尔菲娜觉得该对这般活法存份敬意。

若这样的人失了容身之处，不如就来此地吧。

罗伊和路易斯先是露出猝不及防的神情，最终深深俯首。

"我们必当竭尽全力！"

"我也是！定教您满意！"

"有劳了。眼下先做火盆，让大家过个暖冬吧！"

此后众人聊着往日作品与未来构想，宾主尽欢的午宴方散。

".......梅尔菲娜大人又收服信徒了呢。"

"她本人根本没自觉吧。"

护卫骑士与秘书的窃语，随风消散在无人知晓处。

————

对曾努力却无处容身的梅尔菲娜而言，这些被放逐的匠人绝非陌路——虽然她自己也未察觉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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