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警戒与光之路

清晨时分，呵出的气息已彻底凝成白雾。

夜幕如被一层层掀开般逐渐泛白，昼夜交界的混沌时刻即将终结。

收割后荒寂的田野延伸至地平线，修缮过的农道在晨光中泛着青白，村庄苏醒的气息愈发浓重。

——袭击，终究没有发生吗？

尼德呼出一口白气，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手掌捂住口鼻。

因不能生火，他裹着兽皮袄戴着厚手套，但久坐不动的寒意仍渗入骨髓。

昨日黄昏前，梅尔菲娜将企图绑架领主的盗贼们带回了村子。

提供饭食后，他们在铜壶煨着火盆煮出的玉米茶旁畅饮，随后一个接一个倒地酣睡——从褴褛的衣衫看得出，这群人此前吃尽了苦头。

他们像断线木偶般沉睡的模样，活脱脱曾是农民的身份。

恰如去年此时，这个尚被称为“农奴集落”的梅尔特村众人。

饥饿曾让新生儿夭折于无乳的胸膛。

没有未来的日子里，活着仅仅因为还没死去。

男人们灌着兑水的劣酒虚张声势，女人们目光冰冷地埋头劳作。

包括尼德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理所当然”。

直到梅尔菲娜出现，“理所当然”被彻底颠覆。

饥饿成为过去式，用砍伐的木材与恩卡尔村移交的稻草搭建的简陋窝棚里，再不必全家蜷缩着发抖过夜。

公厕建成后，村中空气澄澈得令人恍惚——当初怎能忍受那般污浊？

梅尔菲娜常以领主名义委派全村劳作。

当报酬发放时，总会有游商带着难以置信的廉价衣物鞋履现身。

尼德的妻子艾莉虽沦为农奴，却出身城镇商贾之家。

她断言：这等价格绝无可能覆盖边陲物流成本，定是领主大人为维护众人尊严暗中调度。

纯粹的施舍或许也会被感激接受。

但若如此，恩卡尔村民的敌意必将滋长，受助者亦将丧失傲骨。

如今不同——通过劳动改善生活，用报酬自主购置所需。

无论是衣物还是靴子，对这些曾连铜板都罕有的人们而言，皆是凭己力获得的财产。

人们骄傲地穿着柔软无补丁的新衣。

拥有选择权催生了自信，妇女间正流行买彩线绣小花，让衣物更显独特。

若去年春天的自己听闻这般光景，定会嗤之为痴人说梦吧？

将梦幻化为现实的梅尔菲娜已随秘书之女返回领主邸。

临行时，护卫骑士的低语萦绕尼德耳际：“未必人人感激梅尔菲娜大人的善意。当心夜半劫掠财物逃亡者。”

“若真有此事，由你了结。”

倘若悲剧发生，受伤的只会是宽恕并接纳他们的梅尔菲娜。

尼德郑重点头后，便裹紧兽皮，将砍刀置于身侧，彻夜凝视着集会所直至天明。

当梅尔特村的村民遭遇袭击时，即便成功反杀敌人，梅尔菲娜也定会心痛不已。

想到能避免这种局面，尼德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整个人都脱了力。

塞德里克的判断绝非过度悲观。

穷困潦倒之人确实什么都干得出来——这种认知对尼德而言再熟悉不过。

看着拥有非凡智慧与执行力却仍保持着贵族本色的梅尔菲娜，尼德忽然浮现出苦笑。

（要是梅尔菲娜大人完美无缺，我们不就只能被动接受施舍了吗？她注意不到的细节，就由我们来补足吧。）

当塞德里克发现梅尔菲娜手上的伤口时，尼德同样热血上涌。

他既懊恼自己只顾为她的精神奕奕而欣慰，更愤怒竟没察觉她受了伤。

这位领主总会亲自巡视农田。

虽从不插手农活——那是出于对农民领域的尊重——但若是真厌恶泥土的贵族，谁会离开铺着石板的城区呢？

她总是绾着精致的发髻，身着优质亚麻或棉制的素白裙装。

可此刻细看才发现，往日缎子般的光泽秀发凌乱不堪，罩着外套的白裙不仅污渍斑斑，裙摆还撕裂了好几处。

梅尔菲娜的生活虽称不上典型贵族式，骨子里仍是高贵的淑女。

即便看似朴素，包裹着她的始终是一流织物，更别提那毫无瑕疵的肌肤与流瀑般的秀发。

本不该沦落到满身尘垢、伤痕累累的境地。

（护卫骑士竟能忍住怒火，现在想来真是奇迹。）

尼德生来就是农奴。

虽因缘际会与艾莉结合，在交流中拓宽视野，最终成为农奴聚居地的领袖，但本质上仍是终日劳碌求生的底层。

他与骑士塞德里克的思维价值观天差地别。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保证若处在骑士之位，能否克制住沸腾的怒意。

（若非同为迷恋梅尔菲娜大人之人，骑士与农奴这辈子都不可能理解彼此的想法吧。）

这位领主实在奇妙。

身居高位却不带半分傲慢，与人交谈必先询问姓名，而后始终以名相称。

领主官邸众人、梅尔特村民，恐怕连恩卡尔村的家伙们，都深深折服于这位精明强干却有些迟钝的领主。

"辛苦了。差不多该休息了吧？"

背后传来轻语，一双温暖的手搭上肩头。

尼德覆上自己的手，想着这厚实手套真煞风景。

"早晚凉，别冻着了。"

"没事的，都第四次生产了，这次身体状态很好。"

艾莉压着嗓子呢喃，生怕惊破晨间的宁静。

"或许该告诉领主大人了。"

"是啊，趁肚子还没显怀......"

"也能告诉罗德和蕾娜要有弟弟妹妹了呢。"

当艾莉柔软而幸福的嗓音响起，冰冷躯壳深处便缓缓涌起暖意。

罗德前面降生的那个孩子，尚未长大便在某天失去了温度。

至今仍会梦见那个小小小小的、枯瘦如柴的婴儿模样。

就连罗德自己幼时也屡屡腹泻难止，每次发作时，与艾莉相拥颤抖的两人总被冰冷而不祥的预感吞噬。

——明年即将诞生的孩子，从最初就能在这富足的村庄出生成长了吧。

要更加努力劳作才行。

为了艾莉、罗德、女儿蕾娜，以及即将降生的孩子们，能够迈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希望究竟能赋予人多大的力量，如何滋养生命，恩卡尔地区的人们再清楚不过。

"该吃早饭了，今天也有好多活要干呢。"

"是啊，还得给集会所送食物过去。"

目光再次转向集会所，继而投向更遥远的彼方。

耀眼朝阳正照耀着延伸至地平线的广阔农田。

对这片土地的生灵而言，梅尔菲娜本身就是光明的化身。

那光芒此刻定然也温柔笼罩着，在集会所里依偎而眠的人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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