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思春期与星空

尤利乌斯时隔多日造访领主宅邸，是在翌日早餐结束后的光景。

他匆匆结束上午的公务来到楼下食堂。

在这个近来常觉逼仄的空间角落，接过艾德冲泡的奶茶轻啜时，少年脸上正漾着钻石般璀璨的笑容。

"女士，日安！"

"尤利乌斯大人，真是许久未见。您看起来气色极佳呢。"

"是啊！每天都很开心，而且能喝到久违的甜奶茶，实在幸福极了。"

"毕竟那边还弄不到砂糖呢。您偶尔来喝下午茶，我也很欢喜。"

领主府内可自由取用砂糖虽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尚未流通到外界。

待公爵家启动大规模砂糖生产后自然会普及，不过那恐怕还要再等些时日。

"梅尔特村的生活可还顺心？"

"简直不能更好了！每天和蕾娜巡视农田、穿越森林，快活极了。昨天去湖边采野果时——您知道吗？蕾娜特别厉害，总能精准找到结满美味果实的地方。啊，我们分了些给厨房的小厨师长，女士您也务必尝尝看。对了，从湖岸能望见几座小岛，据说从没人上去过，我们正计划去探险呢。这种孤岛往往栖息着特殊生物，我说要冻住水面造冰桥过去，结果被笑话该划船才对。"

少年谈起感兴趣的话题依旧如连珠炮般滔滔不绝，但眉宇间比从前更添几分天真神采。

任谁都看得出，与蕾娜的相遇对他而言是何等珍贵的际遇。

"那孩子实在不可思议。总在思考水黾为何能浮游水面，为何蝶蛹会孵出蜂类，蜗牛是否无性别之分，降雨云与普通云有何区别......透过她的眼睛，世界竟显得如此不同。她说将来要当冒险家，还答应会带我同行呢！"

当尤利乌斯开始畅想与蕾娜的冒险时，塞德里克从后方按住他双肩。

"梅尔菲娜大人公务繁忙，该谈正事了。"

"啊，是呢。尤利乌斯大人，其实事关塞尔雷涅殿下......"

近来因王子身体状况趋稳，他竟要求参加士兵训练。

面对这个魔力过剩易伤及身心的孩子，众人正苦于应对之策。

"原来如此。孩子总爱逞强嘛——虽然我不算典型，但既有立志成为骑士的友人，倒也理解这种心情。不过批准训练确实为难呢。"

尽管整日嬉游山野，尤利乌斯实则聪慧过人。

作为象牙塔首席，他政治素养亦非等闲。

无需多言便领会梅尔菲娜身为监护人的立场。

"魔力型虚弱体质多半会随成长改善。魔力愈盛，躯体愈会主动适应，往往发育得更为高大。您看我这副竹竿似的身板......"

高出常人一头的少年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像我这样成长期基本在昏睡度过虽属极端案例，但若通过训练消耗本该用于生长的营养实非良策。趁生长期尽情拔高，待停止发育后反而更易稳定。眼下还是静待身高增长为妙。"

"确实......"

"这样一来，说服塞尔雷涅应该会容易些吧。"

尤利乌斯暗自松了口气，掌心轻轻抚过胸口。

"成长期与强魔力本就是相性极差的组合。在身心因成长本就动荡不安的时期，还要驾驭容易失衡的魔力，出现精神混乱、频做噩梦这类情况再常见不过了。"

"那么.......莫非塞尔雷涅大人也是受魔力影响，才显得如此焦躁不安？"

尽管塞尔雷涅外表仍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却向来恪守礼仪、持重端庄。

正因觉得这次事件完全不符合塞尔雷涅的秉性，尤利乌斯才格外忧心。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

"哎呀，小姐。就连被说成不懂人心的我也明白啊。青春期本就是迈向成人的通过仪式。渴望快点长大——若是有位迷人的女士常在身侧，少年人会产生这种念头再自然不过了！"

————

“梅尔菲娜大人，我能和尤利乌斯稍谈片刻吗？”

谈话结束后匆匆赶回梅尔特村的塞德里克，目送着走出食堂的尤利乌斯的背影，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梅尔菲娜微微颔首：

"我会在食堂多留一会儿，没关系。"

"万分抱歉，我去去就回。"

他深鞠一躬追赶发小，在领主府门廊处叫住对方：

"尤利乌斯！"

"嗯？真稀奇啊，你居然会离开女士身边。"

"食堂视野开阔又没有其他出口.......有些事想问你。"

"这可真是双重的稀奇呢。"

面对笑得没心没肺的故友，塞德里克将已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谨慎地开口：

"你注意到自己.......在用名字称呼那位少女了吗？"

这位自幼相识的老友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没有作答。

他虽像孩童般冲动却绝非愚钝，必然明白这个问题的弦外之音。

"若真有意，就该遵循贵族礼仪。万一出事，受伤的只会是平民出身的她！"

"别这样啊老友，蕾娜还是个孩子呢。"

尤利乌斯晃着食指，"我可没存半分那样的心思。"

"尤利乌斯！"

"你是怕我伤了蕾娜会让梅尔菲娜大人难过吧？"

他眼底泛起通透的光，"不必忧心，我只是想在这有限时光里，亲眼看看那孩子眼中的世界。"

那笑容与儿时别无二致，却像是看破红尘后的超然：

"况且——爱上那孩子这般残忍的事，我终究是做不到的。"

"......."

"别摆出这副表情。纵使星辰再美，伸手摘星终究是徒劳。"

他转身时扬起衣角，"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该回去了，今晚约好要和蕾娜规划小岛探险呢。"

"......务必当心。你怎样无所谓，但必须保证那孩子的安全！"

"就算我死了也会让蕾娜平安回来的。"

"尤利乌斯！"

友人挥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拙劣的敷衍在多年挚友眼中反而成了最直白的告解———那个向来忠于欲望的厌世者，何时学会在人际关系中打太极了？

塞德里克自然不信去年还口齿不清的稚嫩少女能与尤利乌斯萌生爱意。

但那个素来吝啬呼唤他人名字的男人，此刻将"蕾娜"二字说得如此珍重。

（——他果然没有忘记吧......）

当年说着"唤人名讳会徒增执念"的，不正是这个挂着同样笑容的混蛋吗？

他深深吸气，将苦涩压入胸腔。

待重新戴好完美执事的面具，便小跑着返回了梅尔菲娜等候的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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