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司祭的到访
北部从春季到夏季是雨季。
虽称不上暴雨倾盆，但细雨与大雨交替持续，几乎连日不见晴朗天空。
幸运的是，那天从清晨起雨便停了。
灰云笼罩的天空中，几道裂隙间透出阳光。
“我是梅尔菲娜·冯·奥尔多兰。司祭大人远道而来，实在感激不尽。”
“我是埃米尔。久疏问候了，公爵夫人。”
这位三十五六岁的司祭以温和的语调回应道。
“去年公爵家婚礼时，我曾作为教会成员列席。听闻是公爵夫人亲自委托，本应由大主教亲临，但考虑到他年事已高，便由我这索拉松教区的司祭代为前来了。”
身着黑色祭袍的埃米尔展露亲切笑容。
他那在这个世界罕见的乌黑亮发，确实与婚礼记忆中零星印象重叠。
“奥古斯特也多谢你引路护卫。最近在领都和此地往返奔波，可还习惯？”
“我本就不适合终日闷在执务室，反倒当作不错的消遣了。梅尔菲娜大人，是否先请埃米尔大人入内？”
面对骑士罕见的郑重态度，梅尔菲娜点头示意，引导埃米尔前行。
“马车交由我家仆从照料可好？”
“不必，我们带了照料马匹的人手。圣器等物需特殊保管。”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知司祭将至，但三辆大型马车的阵仗仍出人意料。
除公爵家五名护卫外，教会随行竟有十人之多。
“领主宅邸本就狭小，加之现有贵客下榻，只能委屈各位暂住新建的别馆。膳食会由那边厨房准备。”
“请不必费心。神职人员饮食本有限制，我们也有擅厨者同行，只需借用厨房即可。”
“那么食材由我们筹备，若有短缺尽管吩咐。”
埃米尔举止温雅谈吐从容，言谈间却透出深厚教养。
想必是贵族出身，或自幼在教会受过严格礼仪熏陶。
新建的别馆处处光洁如新。
虽按此世习俗不脱鞋，却未采用铺草秸的土间做法，所有房间都铺设了木地板。
所幸司祭自带随从，省去了调配仆役的麻烦———若需增派人手，怕是要向公爵家暂借了。
作为东道主，首轮茶饮由玛丽与安娜准备。
别馆休息室内，除埃米尔外还有身着黑色法衣的魁梧护卫、引路的奥古斯特、梅尔菲娜及其护卫骑士塞德里克共聚。
选用亚历克西斯寄来的上等红茶后，梅尔菲娜率先举杯。
“早闻恩卡尔地区正值发展盛况，亲眼所见比想象中更为繁荣。诸位创造了如此多样的产业呢。”
“因地处偏远，侥幸未受饥荒严重影响，在北部算是稍有余裕。公共事业也能救济商人匠人。”
“令人钦佩。况且像这般愿为平民孩童施「祝福」的领主实在罕见，我主动请缨果然值得。”
“劳您亲临实在过意不去。本该由我们带孩子前往才是，这份心意感激不尽。”
面对梅尔菲娜的致谢，埃米尔微笑着优雅啜饮红茶。
“虽说方才那番话不该出自骑士之口.......但身为司祭，整日囿于教堂之中，难得有机会踏出教区。像这般远行呼吸新鲜空气，品尝心仪饮品，倒算是职务之便了。”
“您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虽不能保证年年如此，但若司祭大人每隔数载能来为孩童们施行『祝福』，我等必将感激不尽。”
二人带着恬静笑意谈起近来王都的治安状况与恩卡尔地区的作物收成。
“索拉松的治安也在恶化吗？”
“确实如此。连贫民窟施粥布道的人都感叹，今年穷苦人的境况比往年更糟。虽想增加施粥次数，可我们也是靠调配余粮勉强维持......”
虽说扶助弱者是神殿更负盛名，但教会既宣扬神明救赎，自然也不会全然漠视。
梅尔菲娜状若不经意地瞥向奥古斯特，对方即刻会意——他垂下眼睑代替颔首，动作轻微到只有她能察觉。
“我会请丈夫向教会提供粮食支援。”
“那真是帮大忙了。”
虽说此次派遣已捐赠不少金币，但若粮食本身匮乏，钱币终究填不饱肚子。
要让贫民吃上饭，终究需要大量粮食支援。
埃米尔将目光投向敞开的彩绘玻璃窗外，那里有正在建造的水车磨坊与绵延的农田。
“许久未见如此生机勃勃的土地了。公爵夫人可曾考虑兴建学校？”
“学校......？”
梅尔菲娜轻抚面颊偏头反问，鬓边金饰随之轻晃。
“恕我孤陋寡闻.......学校究竟是怎样的场所？”
“即聚集自愿者教授读写算数的公共机构。虽说教会也会栽培有潜质的孩童，但规模不可同日而语。”
“恩卡尔居民多是农夫与农奴。他们既无需读写算数，从垂髫稚子到白发老翁又皆是劳力。为这些无关温饱的学问耽误农活，恐怕......”
见她困惑应答，埃米尔凝视片刻又恢复先前的微笑。
“原来如此，您说得极是。是我唐突了。”
“不，能知晓世间还有这等机构，我也受益匪浅。”
后续闲谈间，梅尔菲娜搁下鎏金瓷杯。
“本欲多叙片刻，奈何政务堆积......”
“是我耽于与淑女畅谈的愉悦了。明日定当如期赴村施行『祝福』。”
“已命各村十三至十六岁的孩童在广场候驾，有劳您了。”
她如所有贵族女性般优雅屈膝行礼，随后离开会客厅，哥特式尖拱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
".......玛丽、塞德里克，你们可曾听闻过"学校"？"
"未曾耳闻。读写算数皆是管家嬷嬷教我的。"
"我由兄长们与家庭女教师授课。说到底教育本是极耗钱财之事，若要募集自愿求学者.......恐非现实之策。"
"正是。我也是由住家女教师栽培出些学识教养。"
此间世界能读写者，除却贵族，大抵唯有圣职者与商贾之流。
纵是贵族，末流家的女儿缺了教养，目不识丁者也非罕事。
商贾工匠之属，十岁前便入师门学艺谋生。
余者多为苦力佃农，终生与笔墨无缘。
记账核数之职，唯交托根脚清白的老仆。
官署文牍差事，尽是贵族次子以下男子担当，平民断无染指之机。
眼下纵使教平民识字算数，亦难觅用武之地。
学校与义务教育之雏形，尚需百年孕育。
那能施祝圣之礼的司祭，岂有不知之理？
偏要向梅尔菲娜提起这话头，实在蹊跷。
——此事透着邪性。
或许是寻常闲谈，抑或另有用意。
"梅尔菲娜大人？"
"......无妨。速回领主邸吧，待办之事堆积如山呢。"
虽感激其亲临祝圣，但还是尽早礼送为妙。
梅尔菲娜如是决意，携玛丽与塞德里克踏着碎步，急急投向那方安心之所。
青石板上三道人影渐长，暮色中惊起几只不识字的灰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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