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疑心生暗鬼与被刺伤的钉子【下】
究竟哪个商会，能把如此大量的砂糖运到这弗朗切斯卡王国的北部边境，更北端的尽头来呢。
眼前摆出来的这些绝不可能是全部。
对方必定已掌握了足以获取更大量、更优质砂糖的门路，这渠道要么已在公爵家.......不，就在眼前这位小姐的手里。”
“呐，罗伦佐。”
“是、是！”
“我信任我的仆人。所以，无论外人问他们什么，他们如何回答，那本身都不是问题。我可完全没有禁止他们与外人交谈的意思呢。艾德也说，和你聊天很愉快哦。”
“这、这个........”
“但是，这可不行哦。”
秘书的女儿递上了用手帕包着的银币，领主用手指拈起的银币，倏地反射出光芒。
毫无疑问，这正是几天前交给少年的那枚银币。
“那孩子说，他想为我做的事不需要银币，所以在我收下这枚胸针时，他特意拜托我把银币还给你。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爱吗？”
“是.......”
“罗伦佐，你应该很清楚，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突然得到一大笔钱会引发什么问题吧？”
“是.......不，那、那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凭个人的心意，就给初次见面的少年一枚银币？”
梅尔菲娜用手托着脸颊，“呵”地一声，略带困扰地叹了口气。
“.......呐，罗伦佐，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丈夫的话，你还会说出同样的话吗？”
说着，她虽非粗暴，但“叮”的一声将银币放在桌上的声音，却格外响亮地回荡着。
明明与祖国不同，北部的夏天也常有凉意，他却清晰地感到背上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
——这下糟了。
自前几日相遇以来，梅尔菲娜丝毫未曾显露贵族子女常有的傲慢态度。
但她也并不卑微，对身为商人的罗伦佐也礼貌相待，甚至展现出愿意买下全部货物的慷慨。
年轻又随和的小姐。
甚至亲自下厨，时常展露笑颜。
正是这样的形象，无疑在罗伦佐的心中滋生了轻视与傲慢。
如果对方是这片北地的统治者———奥尔多兰公爵本人的话，不，哪怕只是公爵本人暂住于此宅邸，他也决不敢做出让一个打杂的少年拿着远超其身份的钱财这种事。
梅尔菲娜虽然微笑着，但骑士、执政官、秘书，所有人都向他投来冰冷的视线。
辩解说什么“决无不良企图”反而会适得其反。
但若承认过失，责难恐怕不仅会波及自己，还会连累商队、介绍人安东尼奥，甚至可能牵连到商会的老板。
他想起了刚才入口的、甜甜的食物。
砂糖是罗曼纳最重要的出口商品之一，极其贵重，其制造方法曾由旧罗马纳王家，如今则由元老院严密掌控，秘而不宣。
能够如此毫不吝惜地使用它，说明眼前的领主已经掌握了相当强大的渠道。
但若真如此，便无需与和公爵家有联系的安东尼奥交易了。
也就是说，那条渠道虽然强大，却只能在秘密中使用。
他回想起梅尔菲娜那头光泽愈加耀眼的金发。
倘若梅尔菲娜的“父亲”是名列罗曼纳元老院的人物的话........
他是公爵本人承认的、备受宠爱的少年。
新婚不久却离开公爵家生活的公爵夫人。
倘若，与奥尔多兰家的婚姻只是个幌子，实则是受“生父”之托在保护梅尔菲娜的话........
罗伦佐所属的商会，绝非规模微小之辈。
那是罗曼纳屈指可数的大商会，在各国的贵族中也颇受好评。
然而，在元老院的权力面前，却也无能为力。
恐怕会如同踩死蚂蚁般轻易地被碾碎吧。
“万分抱歉。这一切都源于我浅薄无谋的计划。仅用我这颗脑袋，能否请您就此息事宁人？”
“我可不要你的脑袋，罗伦佐。”
那回答简洁明了，正因如此才显得冷酷无情。
“对了，话说回来，恩卡尔地区的河流与拉克雷运河的连通工程进行得很顺利呢。虽然才往返了三次，但已经确认可以通行无阻了。究竟是改为领主直辖，还是引进水运行会，目前尚未定夺。不过，等到麦子能脱粒的时候，诸事想必就该尘埃落定了。”
看来，绝望这东西，终究是没有尽头的。
从罗曼纳前往恩卡尔地区行商的商人并不算多。
罗伦佐所属的商会，也是经由索拉松，以物流大动脉——港口都市埃尔班为目标。
在埃尔班，聚集着许多来自罗曼纳的其他商会。
倘若水运行会采取投标制，想必各国都会闻风而至，参与竞标。
若因自己这点小小的伎俩，而影响了整个罗曼纳的投标结果的话.......
沉默持续的时间虽不算长，却异常沉重，罗伦佐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我呢，虽然常被人说太过宽容，但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值得珍视的。所以，我信任了安东尼奥介绍的你，也接纳了你介绍的那位理发师。”
与那份沉重极不相称的，是领主轻盈的声音。
经商最不可或缺的便是门路，以及人脉。
率先伸出的那只领主一尘不染的手，确实是被自己这只沾满泥土的手回握住的。
“这枚银币，请你带回去吧。——这次我就网开一面了。这句话的含义，你明白的吧？”
“是！是！”
他几乎要将额头抵在桌面上般深深地低下头，声音中渗出了如释重负。
我不要你的脑袋。这次我就网开一面。
那意味着，比起就这样碾碎罗伦佐一条性命，眼前这位领主更期待他能拿出超出此事的成果。
而且，让他活着、给予自由，同时也意味着被委派了一项任务———必须让他彻底明白，绝不可触怒恩卡尔地方的领主。
“感激您的仁慈。”
他必须完成这项任务。
赌上作为商人的尊严和性命。
那枚银币，最终并没有回到罗伦佐的钱包里。
————
多年以后，当有人问起因时常取出旧银币端详的商人，那枚银币是否蕴含着某种意义时———
据说，那位商人语气幽幽地回答道：触怒那些看似温和之人，远比激怒那些本就凶暴之徒可怕数倍。
这枚银币，就是为了提醒我记住这一点。
————
疑心生暗鬼真是可怕啊。
虽说银币对艾德来说毫无吸引力，但领主府给的薪水到底有多少呢？
查了一下中世纪仆人的薪水，有说法是由于包吃包住所以工资少得可怜（只有麻雀的眼泪那么多），但也有说法是拿到了足以维持生活无碍的薪水。
基本上，近代以前仆人的薪水比其他劳动者更为压榨，这似乎是定论。
以安娜的工作为例，从早到晚辛苦劳作一年的收入，大约能买一头猪，或者4只鸡。
买一件稍好些的衣服，付完钱还能有点剩余；
而要买一件外套则需要攒大约两年的工钱；
如果是买农奴穿的那种衣服，大约能买8件，这似乎是平均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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