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亚历克西斯与威廉【下】
“伯父大人，搅拌的活儿我来替您吧？”
“嗯，也好。”
接过木铲的威廉，即使站在踏脚台上，身高仍有些不够。
他踮着脚，努力地搅拌着锅里的东西。
那动作虽然笨拙，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看着他，亚历克西斯不禁想：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啊.......
可同时，又觉得他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
“要是玛丽婶婶也能一起来就好了呢。”
“.......你坚持称玛丽为‘婶婶’，是有什么特别的执念吗？”
虽然之前也提醒过几次，但直到问出口的这一刻，亚历克西斯才意识到自己从未问过威廉为何如此固执地称呼玛丽为“婶婶”。
威廉凝视着锅底，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因为很少能见到玛丽婶婶，所以........如果不再称她为婶婶的话.......我怕自己会渐渐忘了她是我婶婶这件事。那样的话.......我会感到寂寞的。”
“你希望玛丽是你的婶婶？”
“当然希望！啊.......声音太大了，十分抱歉！”
亚历克西斯说了声“无妨”，脑中却回想起方才少年还畅快欢笑的模样。
贵族与平民立场不同。
贵族所受的教育便是要保持冷静，随时警惕不被他人钻空子，即使面对自身之事，也要退开一步，以俯瞰的视角审视。
亚历克西斯亦复如是。
将世事置于高处俯瞰，对他而言已是深入骨髓、理所当然的习惯了。
“我希望.......伯父大人和玛丽婶婶之间不是主人与仆人，而是伯父大人和......婶婶的关系，能好好相处。而且.......能称呼她为婶婶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威廉笨拙地、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对自己的感情难以言表，显得有些懊恼。
“玛丽是我的妹妹，自然是你的婶婶。但.......她本人并非出于自愿拥有这份血缘。”
“.........”
“倘若她能在奥尔多兰之外的地方获得幸福，过上幸福的日子.......我认为，那样对她更好。”
说完这番话，亚历克西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从未如此清晰地向他人吐露过对玛丽的感受。
不同于同母兄长克里斯托弗那般亲近，他与玛丽的关系，即便在当时公爵家族内部，也是相当复杂的。
对北部鞠躬尽瘁的公爵夫人心怀敬意，就难免会对那位庶出的女儿心生疏远。
亚历克西斯从未在表面上对玛丽表示过亲近，而玛丽也未曾唤过他一声兄长。
当亚历克西斯为了让她将来生活无忧而提议与一位亲信下属结亲时，玛丽身为仆人，竟以谦卑的姿态低头婉拒了主人的提亲。
亚历克西斯心想：如今想来后悔也迟了。
即便时光倒流，只要想到自己那为奥尔多兰家鞠躬尽瘁的母亲，他觉得自己也无法对玛丽采取不同的态度吧。
结局只会徒留苦涩的悔恨，最终恐怕仍会变成与现在回想起来别无二致的结局。
“.......说起来，我倒是听说过，玛丽小时候也时常做些让女管家头疼的事，比如溜出宅邸啦、爬树啦。”
“您说姑母大人吗！？这真是难以置信！”
“嗯，那个啊.......”
亚历克西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听说那件事，是在得知玛格丽特怀孕消息前不久的事。
那时的玛丽，年纪恰如现在的威廉一般大。
自威廉出生后，就再没听说过玛丽做过那种事了.......不，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顾不上那些了吧。
亚历克西斯这才惊觉，玛丽已然变成了如今这般沉静、克制情感的少女。
意识到这一点，亚历克西斯的心头不由得一阵翻腾。
‘孩子有时会做出些在大人看来意想不到的举动，其中偶尔也蕴含着求救的信号。’
‘养育孩子，并非仅仅给予充足的衣食住行就足够了。即便有乳母，有家庭教师，心灵深处仍有些东西是无法因此而被填满的。’
梅尔菲娜的话语，恐怕没有一句是多余的。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特意为亚历克西斯和威廉两人创造独处时光的举动。
“啊，伯父大人！颜色变了！诶，这.......没问题吧？没烧焦吧？”
“让我看看。.......我自己也没下过厨，所以也不清楚。”
锅中的东西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原本纯白的液体变得黏稠起来，微微泛起了茶色。
其中是否有部分烧焦了导致颜色混杂，亚历克西斯也无法判断。
只是，一股浓烈到近乎霸道的甜腻香气，开始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我、我去叫那个人来！伯父大人您负责搅拌着！”
威廉从台子上跳下，跑向了隔壁的餐厅。
很快，被带来的艾德看了眼锅里，轻快地笑了。
“还差一点呢！请您加油！”
“已经这样持续搅拌三十分钟以上了，真的没问题吗？”
“颜色再变深一点都没关系的。不过一旦开始上色，就很容易一下子烧焦，所以请务必好好搅拌哦！”
“伯父大人，请加油！”
面对威廉真挚的声援，亚历克西斯轻轻应了一声：“嗯。”
对他而言维持北方政治的健全运转、惩处不法之徒、讨伐魔物的威胁.......
与那些相比，锅里的这点东西，想必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此地，这锅东西却大概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了。
毕竟，这可是要成为夫人的点心呢。万一搞砸了，后果不堪设想。
听他这么说着，亚历克西斯不由得笑起来。
威廉先是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后也蓦然绽开了笑容。
那笑容天真无邪，带着孩子气，让亚历克西斯想起了克里斯托弗———在树荫之下，他们两人谈论着要把奥尔多兰变得更美好的时光。
那时心中充盈的，唯有希望。
那一幕，此刻回想起来，格外刺痛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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