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难以捉摸的梅尔菲娜

土豆是一种极其常见的作物。

只要在适度贫瘠的土地上深耕细作，确保光照充足，就能获得不错的收成。

它易于保存，不像小麦那样需要加工，可以直接食用。

然而，因其收获简便且外表粗陋，贵族们不屑于食用，它被公认为平民乃至贫民的食物。

事实就是如此。

雷纳特茫然地目送着艾德和女仆的女儿推着餐车离开房间，他感觉到一股令人不快的冷汗正沿着后背慢慢渗出。

关于恩卡尔地区新任领主手腕非凡的传言，连同她的成功事迹，早已在商人圈中悄然流传开了。

虽然位于北境边陲再往北的尽头，鲜少有人愿意专程前去查证，但在最近一段时间，同乡的罗曼纳商人之间甚至煞有介事地流传着一种说法：那里将来有可能发展成为仅次于北部明珠【大华】的大都市。

这类传闻，真相揭开后往往夸大其词的情况并不少见。

一个多年来开拓停滞的地区，仅仅因为一个并非出身北部、甚至刚刚嫁过来的女子当上领主，就奇迹般地走向繁荣？

对于常年经商的商人来说，越是深谙此道，就越会对此嗤之以鼻———天下哪有这等美事？

在商人们的传闻中，更有甚者说：北境的统治者奥尔多兰公爵对这位年轻的妻子宠爱有加，为她的所有事业都提供了庞大的预算支持。

听到这里，了解公爵雷厉风行政治手腕的人们，其中不乏有人苦笑着怀疑，恩卡尔地区的成功本身会不会就是谁人的妄想被添油加醋传播的结果。

真相究竟如何，连雷纳特也无从知晓。

但此刻，摆在他面前餐盘里的那道土豆料理，却实实在在地昭示着恩卡尔地区的领主绝非等闲之辈。

去年夏季爆发的土豆枯萎病迅速席卷了整个大陆，至今未见平息。

去年的收成几乎化为泡影，人们将一线希望寄托在仅存的部分种薯上，重新栽种下去，然而它们同样在泥土中腐烂了。

土豆本是极易增殖的作物。

但没有最初的那个薯块，一切都无从谈起。

枯萎病爆发至今已过一年。

大概是断定种薯已然断绝，北部地区似乎已放弃土豆，转而种植玉米，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身为商人，雷纳特深知：这世上大多东西，只要肯出钱就能买到。

但最有价值的东西，却是无论堆积多少金币也无法换取的。

本不该存在的东西，此刻就在眼前。

这个事实，在将买卖视为生存之道的商人眼中意味着什么.......如果领主连这一步都算计到了的话。

门开了。

那位足以颠覆他先前所有认知的领主，步履沉着地走了进来。

雷纳特猛地抬起头，连忙起身。

在场的所有人皆屈膝垂首。

“感谢各位今日莅临。我是梅尔菲娜·冯·奥尔多兰。请随意一些。”

那是一个清亮、尚显年轻的女声。

听到“随意”的许可，众人抬起脸，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比想象中更显稚嫩气质的姑娘。

贵族早婚本是寻常事，但眼前这位少女———她就是那个凭借镶嵌在窗户上的玻璃、几种顶级麦酒和三道菜品便震慑了精明老练商人们的领主？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她温和地说了声“请坐吧”，自己也在雷纳特等人落座的沙发和茶几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坐在她身旁的是自称首席秘书的少女，再过去则是一位面容严肃的文官。

领主身后侍立着一位脸上带疤的骑士，而文官身后侍立的，大概是全场最年轻的少年。

“实在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事情堆积如山，工作实在脱不开身呢。”

“岂敢岂敢。承蒙您今日盛情款待，在下万分感激。哎呀，这么美味的芋头料理还是头一回品尝！尤其是最先端上来的那道烤得咔嚓作响的菜肴，跟麦酒简直是绝配啊！”

“呵呵，那口感很有趣吧？那是最近领主府里常备的点心.......或者说午间休息时的零嘴呢。做法其实非常简单哦。”

“我推测是把芋头切成薄片用植物油炸制而成吧。真没想到如此简单的做法竟能做出这般妙物。这样一来，倒觉得芋头不能轻易获取甚是可惜了。真想让家里的婆娘也学着做做看。”

“是啊，真希望那枯萎病能快点平息下来.......那么，第二道菜您觉得如何呢？”

“胡椒的用法真是新颖大胆！香气独特！芋头是蒸熟后仔细捣成泥，再混入煮鸡蛋和盐腌黄瓜调味而成的吧？因为尝到了酸味，想必也用了盐和醋。但那入口顺滑的口感.......是加入了奶油，还是揉进了动物油脂呢？”

眼看话题几乎被哈因茨一人独占，莱纳特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略带焦躁地插话进来。

领主见状，噗......地发出一声轻快的笑声。

“我家的厨师长可是手艺高超呢。不管请他做什么都很美味。让各位久等，又只顾闲谈耽搁时间，实在过意不去。——赫尔穆特。”

“是。那么，请各位过目。”

三人面前各摆上了一张植物纤维纸制成的文件。

上面详细记录着从恩卡尔地区流经的奥尔雷川河连接拉克雷运河的试航次数、载货重量以及所耗费的时间。

“试验船目前的最大载重为7吨。不过，为避免事故发生，建议仅在旱季才这样满载。标准运营计划按4.5吨载重设计。”

“.......这船的性能可真够出色的啊。不知出自哪家工坊之手？”

“是恩卡尔当地的木工匠人打造的。至于设计者，现阶段还请允许我保密。”

“理应如此。嗯.......这么说来，领主大人您所期望的，是提供划船人手及其管理，这样理解没错吧？”

“此外，还有利用水路运输进行物资买卖时的记录事宜。”

“若是如此，这份差事就交给在下来办吧。条件嘛，就按与公爵家相同的分成比例——”

“请稍等！这次该是竞标才对吧？海因茨阁下，您可不能把我们晾在一边啊！”

“你们不是来采购麦酒然后回去的吗？”

“瞧您这话说的。雷纳特阁下，您也来说点什么吧？”

“.......嗯。我名下的船队主要是远洋海船，若要新建小型船只参与组建水路运输公会，风险似乎过大.......”

他反复阅读植物纸上的内容，嘴里唔嗯.......地沉吟着。

他原本以为被召见，对方看中的与其说是他的实务能力，不如说是他的财力。

事实上，如果只是介绍小型船的舵手，那已经在运作水路运输公会的海因茨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这位令他们如此惊叹的领主，特意召集这三人前来，其目的恐怕并非单纯的招标。

——毕竟，也听说过有年轻的女领主让人吃哑巴亏的故事呢。

话虽如此，应对如此难以捉摸的贵族，对他而言也是头一遭。

不，他感觉自己此刻也比平时更难冷静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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