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过去，与选择的当下

通过罗德，艾莉提出会面请求，是在那次野餐过去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虽然如同去年一样，恩卡尔地区在降雪之前都会持续着建房热潮，但毕竟不如夏天那般繁忙。

于是梅尔菲娜在答复说“按艾莉方便的时间即可”的第二天，艾莉便在丈夫尼德的陪同下，造访了领主府邸。

“艾莉好久没来领主府了呢。”

“惶恐之至，梅尔菲娜大人。那个.......”

“请坐吧。玛丽，能麻烦泡茶吗？另外，泰奥多尔请守在门口。”

刚把他们引到会客室，夫妇俩就准备一齐深深鞠躬，梅尔菲娜制止了他们并请他们坐下。

尼德和艾莉，是梅尔菲娜刚来到恩卡尔地区时就相识的老朋友。

责任心极强的他们，每每在梅尔菲娜面前失态，事后总会过分地耿耿于怀，这点梅尔菲娜早有所料。

而且接下来，他们大概要说些不想让别人听到的话吧。

泰奥多尔虽然一瞬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但在行了一个骑士礼后，还是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玛丽也退回了厨房，室内只剩下梅尔菲娜、尼德和艾莉夫妇三人。

“首先，关于前几天的事，你们无需道歉。我担心的只有一点，就是自己轻率地带人过去，是否会因此而让你们受到了伤害。”

“梅尔菲娜大人.......非常感谢您。”

艾莉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着，轻声说着，低下了头。

“关于乔安娜的事，如果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我信任尼德和艾莉，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都没关系的。”

梅尔菲娜记得艾莉是商家的女儿。

她的聪慧和高教养，在她曾一度在领主府邸工作期间，梅尔菲娜也有所了解。

这样的她为何会沦为农奴，至今未曾听闻。

因为梅尔菲娜觉得刨根问底未免不识趣，而且也猜想，多半是有些她不愿回首的往事吧。

“梅尔菲娜大人。”

艾莉温和地微笑着。

可那笑容并非源于她一贯的宽厚胸襟和对旁人的慈爱，而是看上去充满了疲惫、无奈，像是在说：在梅尔菲娜大人面前不能哭泣，所以才勉强挤出笑容。

在梅尔菲娜看来，那是与艾莉极不相称的笑容。

“或许......会把大人牵扯进我个人的私事里。如果那样的话，我定会追悔莫及。所以，恳请您......请允许我向您说明。”

“当然可以听你说。慢慢来就好，不想说的话也不必勉强。”

艾莉点了点头，稍作停顿，然后开始讲述。

这期间，身旁坐着的尼德一直紧握着艾莉的手，这一幕，令人印象颇深。

————

艾莉出生于西境侯爵治下的领都———图尔都。

娘家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商会。

在七个兄弟姐妹中（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身为第五个女儿的艾莉，在家族中本是个不起眼的存在。

但因她有些“算计”和“分析”的“才能”，得以免于被送去当女仆，而是被留在家里帮忙打理账房的事务。

乔安娜是另一家与艾莉家有生意往来的商会家的小姐。

因为营生相近、父辈是朋友，加上艾莉和她年纪相仿，她们从小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们会聊起诸如“未来的结婚对象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就算结了婚，她们也要继续通信哦！”之类的闲话。

就这样，艾莉十七岁出嫁了，对象是与父亲商会素有生意往来、主营出口贸易的一户人家。

对方是比父亲商会规模更大的商会的继承人。

那位少爷之所以会娶既不艳丽也不算貌美的艾莉为妻，原因就在于他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而且是家里的独苗。

长辈们大概想着，成了家，这位长不大的独生子就该有继承家业的觉悟了吧，于是促成了这段姻缘。

然而，此后不幸的巧合却接踵而至。

开端便是婚后不到一年，公公婆婆乘坐的货船在恶劣天气中沉没了，货物也随之葬身海底。

就在艾莉为接管家业而四处奔走之际，成了她丈夫的那个人却一头扎进了赌场和妓女的温柔乡。

等艾莉发觉时，债务已堆积如山，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那些债务，不仅抵押了夫家商会的权益和财产，最后连艾莉自己也搭了进去。

嫁作人妇的女人，就是丈夫的所有物。

既然对方声称有白纸黑字的契约，艾莉也无从反抗。

不，那时的艾莉，既要接手生意，每天向货主赔礼道歉，还要恳求那些断绝往来的客户，早已心力交瘁，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了。

艾莉甚至想着：“啊，这样也好，终于能从这责任的重担中解脱出来，轻松了。”

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女人，但毕竟还算年轻的艾莉，本应会被卖到其他地方做工。

可因为新婚时丈夫的暴力在艾莉脸上留下了显眼的伤疤，他们认为与其那样，不如把她当农奴卖掉更值钱。

于是，艾莉就这样被运到了现在的梅尔特村。

艾莉不知道那个成了她丈夫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满脑子想的，只是对商会里那些被她牵连的工人们感到万分愧疚。

陌生的农奴生活固然辛苦：每天日出而作，完成指派的重活，筋疲力尽地倒头睡去。

夏天酷暑难耐，冬天冻得刺骨。

但当时的艾莉，反而庆幸于这种没有余力去思考任何事情的麻木。

艾莉既不与人交往，只是沉默地完成分派的劳动，久而久之，其他农奴们也都不再和她搭话。

在艾莉麻木不堪、觉得就算哪天死了也无所谓的时候，是尼德一直坚持向她嘘寒问暖。

他会给艾莉递水，告诉艾莉哪些野草能治皴裂的手伤，每天都对她微笑。

正因为是一无所有的农奴，当他摘来野地里的小花递给艾莉时，那份心意才显得尤为珍贵，让她无比欢喜。

艾莉渴望与这个人共度余生———是他，连同艾莉的伤痕一起把她接纳，对她说“这伤痕就是你的一部分”。

从那时起，她不再自称艾莉泽，而是艾莉。

每当尼德和周围的人叫她“艾莉”时，她都会想：此刻活在这里的是“艾莉”，而“艾莉泽”已在某处成了他人记忆中的影子，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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