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各自的心思【下】
没载货物的马车，颠簸比起满载时自然是轻得多。
虽说挂着车篷，但车上只坐着护卫和主人两位乘客，那就更平稳了。
“真没想到竟能收获如此绝妙的商机。本想着只是见个面，却得了意外之喜啊。”
雷蒙德取出小壶端详着，眼神中带着几分陶醉。
坐在对面的萧则毫不掩饰不快之色，闷闷不乐地瞪着对面的主人。
他萧本就是个护短的人，可那位公爵夫人总让他觉得雷蒙德有些失控。
凭着长久的交情，他深知雷蒙德绝非会失手之人，可每次一牵扯到她，这份认知便不免动摇起来。
“你真当她是妹妹吗？”
“又提这事？翻来覆去您不腻吗？”
雷蒙德把小壶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收进座位下的储物格里。
他抬眼望向萧，眼神复杂，其中还掺着一丝不耐烦。
这个给自家商会起了“大狮子商会”这般恶趣味名字的男人，此刻正把那双长腿随便一搭，懒洋洋地用手肘支着身子。
这副模样，这副腔调，是绝不可能在客人面前显露分毫的。
“您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作为罗曼纳皇族的条件，她不是完全满足吗？”
只有在自幼相识的护卫面前，雷蒙德才会恢复过去身份的说话方式。
名字与立场都已改变的他，唯有在这般两人独处的密室之中，才让人能隐约嗅到一丝昔日那位皇子残留的气息。
“您说的条件，是指金发碧眼？环顾周边王室，这般发色眸色的人要找多少有多少吧？”
“再加上她那超凡卓绝的见识，您以为这世上还能找出几人？”
“那见识也未免太过超凡了。———您心里其实也明白吧？”
萧这边又何尝愿意再三旧事重提，只是当眼前这个男人甘愿盲目时，做他的刹车板也是自己的职责之一。
他萧实地踏足恩卡尔地区虽只有两次，但部下们的报告却是详详细细都听过。
就在区区两年前，商人圈子里连“恩卡尔”这个名字都鲜为人知。
就连常出入公爵府的安东尼奥，也对那片土地几乎毫无印象。
他曾私下调查过，过去除了知道它是王国边陲的拓荒地之外，找不出半点其他信息。
而今又如何？
崭新齐整的街市。洁净的空气与神情开朗的居民。街道总是洋溢着活力，孩子们不再是劳力，而是欢笑着在道上奔跑。
街边小摊上卖着夹满肉的便食———这般光景的土地，他跟随雷蒙德走南闯北多年也未曾见过。
那便食样样美味，与领主直营店卖的艾尔啤酒更是契合得天衣无缝甚至有些刻意。
庞大的蓄水池及遍布领地的水路网。壕沟环绕、与外界隔绝的城馆。政治体系虽仍有稚嫩之处，可闻说公爵夫人仅用两年时光，就在那片原本只有荒村野林的荒野上建起这片领地———谁会信？
简直太过完美。
客观地说，产生这种怀疑才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而眼前这男人为那份才能着迷，这也同样可以理解。
身为执政者，任谁都会渴望将公爵夫人这般人物留在身边。
“您并非不明白您所谓的‘满足条件’有多牵强。———您心里，其实并没真当那位公爵夫人是妹妹吧？”
平时，萧很少对雷蒙德做的事指手画脚。
在商业方面，他心知肚明，自己这个粗人根本无法企及雷蒙德那灵活敏锐的头脑。
然而，那位公爵夫人却让他萌生了在任何情况下都未曾有过的忧虑。
“——你不必担心，萧。”
雷蒙德蓦地移开视线，他长长的金发随着动作沙沙作响，从肩头飘散滑落。
“说到底，是无法证实的事情。我只是希望，那些在我们革命军找到我以前牺牲的后宫女人们，那些连名字长相都不知道就被斩尽杀绝的兄弟姐妹们.......哪怕有一个，能在某个地方活下来。我希望如此，仅此而已。”
这位在成为皇太子之前，因那双被称为“神之眼”的独特双眸而被当作神子养在深宫的少年，在人前从不睁眼。
他本将被奉若神明，即便成年也不会露面，只会作为一个象征性的皇帝存在。
革命军攻陷王宫，在找到身为下任皇帝的皇太子之前，皇帝的女人们、那些几乎毫无继承权的皇子皇女们，都已在血泊中倒下。
雷蒙德———这位皇太子，似乎至今仍无法原谅其中唯一成功逃脱的那一个人。
他的父亲砍下了那个坐拥丰饶土地与巨额财产却只知挥霍的昏君的头颅，以此赢得了革命军的信任，暗中却协助那位皇子逃亡。
而后又将父亲和自己留在身边，并把革命军授予他的“狮子”外号用作自己商会的名称———这其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就连一直在他身边的萧也捉摸不透。
他总有一天会重返他应有的地位吧。他就是有这能力的男人。
到那时，势必又将血流成河。
萧有时会想，能让这样一个人视为救赎的，莫非仅仅是“哪怕只有一个兄弟姐妹活下来”这样的事？
沉默片刻后，雷蒙德呼出一口倦怠的叹息。
“她本人是矢口否认的，更何况，她现在是拥有公爵夫人这般崇高地位的人物。无论真相如何，她都不是我能动得了的人。不过，”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在心里想想，我那幸存的妹妹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总该被允许吧？”
“ .......明白了。我不会再多嘴。但记住，我优先考虑的是你的安全。这一点别给我忘了。”
“我知道。您父亲的夙愿，以及我有责任去实现它.......我从未忘记。”
这种带着讽刺的口吻，是这个男人闹脾气时的习惯。
大概是被反复提起这事，弄得心烦了吧。
萧知道他能自己调整心情，便闭口不言，打算暂时不去管他。
马车沿着积雪初融的道路，缓缓向南驶去。
———幸福地生活着，吗？
萧第一次感到如此不确定：倘若这份幸福不再，雷蒙德会如何行动？
对于那位过分聪慧美丽的公爵夫人，他只能祈祷她能在北境安稳度日，再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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