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愤怒与诀别的前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觉得休息室里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一位被赋予外交官身份的贵族，竟然在他国贵族面前无视本国王子的话语。
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梅尔菲娜也因这过分的举动而身体僵硬，玛丽和奥古斯特同样屏住了呼吸。
唯有鲁法斯面不改色。
真不知道该说是他果然了得，还是因为他对塞尔雷涅并无特别的感情，梅尔菲娜甚至在这种时候想到了这些不该想的事情。
她回忆起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那时的塞尔雷涅，苍白羸弱，瘦得像根枯枝，终日卧病在床。
就是这样的她，曾对几乎毫无交集的梅尔菲娜说过“我相信你”。
因为她能感受到，对方是真心实意地在为自己担忧。
——卢克森，是一个女性和儿童地位低下的国度。
——它崇尚力量，无论王族还是贵族都执剑而战，男子以强健勇武为美德。
梅尔菲娜曾听赛莱娜亲口说过，正因如此，病弱的她无法在旁人面前显露脆弱，甚至无法向父母坦率地撒娇。
可是，直到刚才这一刻，她万万没想到，塞尔雷涅在故国竟是被轻视到如此地步。
那位第一王子，王太子殿下。
拥有强大魔力，亦是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之一。
但凡与他接触过的人，恐怕很难不对他心生好感吧。
——要知道，塞尔雷涅是那样聪慧、隐忍，即便自己身处痛苦之中，也总是对他人温柔以待。
他不分尊卑地谈笑，照顾比自己年幼的孩子，从不给周围的大人添麻烦，那份坚韧甚至让梅尔菲娜感到于心不忍。
“.......唔！”
是愤怒，抑或是别的什么情感？
梅尔菲娜几乎要发出声音，硬生生忍了回去。
“原本，殿下理应是在弗朗切斯卡王国的王都留学。虽曾向国内奏报冬季将在北部度过，陛下也已恩准。但像这般长久滞留在边陲之地，恐怕非但无益于开拓见闻........”体格健壮的佩尔托南伯爵声音洪亮，不等塞尔雷涅回应便滔滔不绝，“近来甚至传出殿下已放弃学业，在某个舒适的穷乡僻壤浑噩度日的无稽流言！”
“再者，殿下明年也即将成年。是时候开始物色一位合适的伴侣了。”
“既然殿下尚未定下婚约者，若能在弗朗切斯卡王国觅得相称的人选，将其迎回国内亦无不可。”
佩尔托南伯爵的声音不断回荡。
面对他完全不给塞尔雷涅回答机会的连珠炮般的言辞，梅尔菲娜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攥紧了拳头，冰凉一片。
就在这时，她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本以为空气的冰冷是源于佩尔托南伯爵那过于无礼的举止所致，然而此刻，一股明显的寒气正从脚下悄然蔓延上来。
“闭嘴，佩尔托南。”
“——殿下？！”
啪哩、噼啪———细微的、如同冰面碎裂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
梅尔菲娜正想环顾确认那是什么声响，手却被玛丽抓住了。
“梅尔菲娜大人，请退后些！”
玛丽低声说着，奥古斯特和鲁法斯也立刻挡在了梅尔菲娜身前。
“玛丽大人，若有危险，请立刻带梅尔菲娜大人出去！”
玛丽点头，紧紧握住梅尔菲娜的手。
那手也是冰凉的，让梅尔菲娜吃了一惊。
“你此刻，究竟在对谁说话？”
那声音，绝非暴怒的嘶吼。
然而，亲眼目睹、亲耳听闻这样的话语竟出自塞尔雷涅之口，梅尔菲娜依然难以置信。
“我初至此地时，连呼吸都困难，身体沉重不堪，饮食也无法正常下咽，已是命悬一线。不辞辛劳、日夜守护在我身边，助我康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公爵夫人。” 塞尔雷涅指向梅尔菲娜。
坐在沙发上的塞尔雷涅周围，景象一片模糊发白。
她注意到深红色的沙发坐垫变得一片雪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所以看起来模糊，是因为空气中的水分遇冷凝结成了雾气。
“你在对你恩重如山的公爵夫人面前说了什么？乡野之地？学不到东西？亏你说得出口！你连作为一个外交官在正式访问地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判断不出来吗？无礼之徒！”
“殿下，请息怒。”
佩尔托南伯爵一改之前那没心没肺的轻快口吻，用沉重的语气告诫道。
“殿下您长久远离祖国，远离社交界，未能见识该见识的事物。陛下对此也深感忧虑，并且对让您在弗朗切斯卡王国这种地方滞留至今一事心怀不满。您接下来将在王宫重新学习，待您成年后，将携一位优秀的伴侣返回卢克森王国。请您理解，作为一名王族，作为王太子，您应尽的职责。”
那声音，简直像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事到如今，塞尔雷涅的怒火似乎完全没有传达给伯爵，这让在一旁看着的梅尔菲娜反而感到痛苦。
四周原本沉重凝滞的空气，忽然松弛了下来。
漂浮的寒气虽然仍在，但皮肤的感觉告诉她，那寒气也正一点点地消退。
“是吗.......你想说的，我明白了。”
塞尔雷涅收起了先前的怒容，脸上浮现出一丝渗着绝望的微笑。
“现在就出发吧。我的财物之后运来即可。尤莉亚，收拾好当季的衣服就走。”
“——遵命。”
“西蒙，你这边需要交接和处理的事情很多吧？之后慢慢跟来就好。”
“——感谢您的体恤。”
“公爵夫人。承蒙您诸多照顾，却要以这样的形式离开，恳请您原谅。我从您那里得到的恩情和智慧，我绝不会忘记。改日，我再写信给您。”
“等等，塞尔.......塞尔雷涅殿下！”
梅尔菲娜见他真的就要这样走出领主府邸，慌忙想要挽留。
尤莉亚和西蒙也疑惑地回头看向塞尔雷涅，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顺从佩尔托南伯爵的命令，但两人脸上都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我不能再将那个无礼之徒，留在公爵夫人您深爱的这片土地上了。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玷污您的耳朵。现在的我能为您做的，只有尽快离开此地而已。”
“不行！”
按照原定计划，此时本该是轻松愉快的闲谈，接下来便是午宴。
从恩卡尔地区到索拉松需要三天时间。
现在出发的话，天黑前应该能到达一个规模尚可的城镇，但如果那时才开始为塞尔雷涅安排住宿，就太晚了。
人类的敌人可不止魔物。还有野兽和盗贼。贵人的出行，绝非易事。
“为外交官出行而封路是在三天后。至少，请待到那时再出发吧。”
“但是.......”
“塞尔雷涅殿下。——我以恩卡尔地区领主的身份请求您。从您托付给我的那天起，将您平安送离此地便是我的职责。恳请您，务必答应。”
塞尔雷涅紧紧抿住嘴唇，像是强忍着什么，垂下了眼帘。
“.......是我太草率了。公爵夫人，感谢您的谏言。”
“不，是我要感谢您答应了我这逾分的请求。——请您，让我们笑着道别吧。”
其实，梅尔菲娜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她想说的是：你并没有错；谢谢你维护我；我不想这样和你道别；像往常一样就好。
“......我回房休息一下。佩尔托南伯爵，在出发日之前，请你待在安排好的房间里安分些。———别再给我们卢克森丢脸了。”
不等佩尔托南伯爵回应，塞尔雷涅向梅尔菲娜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便离开了会客室。
女仆尤莉亚和主治医生西蒙紧随其后。
“.......我也在午餐前休息一会儿。实在太累了。鲁法斯，请带各位客人去他们的房间。”
“遵命，夫人。”
剩下的事就交给那行礼如仪、无可挑剔的鲁法斯去处理了。
梅尔菲娜的心绪纷乱如麻，实在无法以女主人的身份去招待卢克森的外交使团。
唯有这个念头，如同尖刺般扎在心上，阵阵作痛：她又让塞尔雷涅承受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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