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习字、骑士与至高之爱
窗外正下着雨。
这边世界的夏天几乎感觉不到湿气，一到阴凉处便凉意沁人，很是舒适。
但今天终究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沉闷的湿意。
蕾娜因为工房突然有事叫她就离开了。
玛丽亚也想跟去，但她说了句“现在又不是工作时间，我马上就回来”，就把她撇下了。
蕾娜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聪明又机灵。
大概是因为正在下雨，她不想让玛丽亚淋湿吧。
之后玛丽亚继续练习书写文字。
同一张桌子稍远一点的座位上，最近刚调来接任护卫骑士的奥古斯特，正在翻看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奥古斯特先生是年长的男性，也是骑士。
但即使两人独处，不知为何，他身上也没有其他骑士那种压迫感。
也许是因为他总是一副洒脱不羁的样子，说话也透着几分轻松随意吧。
话虽如此，却也并不让人觉得轻浮，交谈起来，还会让人感觉他头脑相当聪明。
“玛丽亚大人，要不要我去给您拿杯热茶来？”
就在玛丽亚稍感寒意袭来的同一时刻，被他这么一问，她吃了一惊。
虽然他看起来对玛丽亚这边兴趣不大，但该注意的地方他可是一点没漏看呢。
听梅尔菲娜说，他是亚历克西斯的心腹，现在只是暂时借调来做护卫骑士而已。
估计比起其他骑士，他也要优秀得多吧。
“不渴，没关系的。不过，我好像有点........集中不了精神了。”
“啊——，这种情况常有呢。我也不是很擅长坐着学习，能理解。方便的话，让我看看您写完的字帖怎么样？”
“嗯，麻烦您了。”
奥古斯特先生放下小册子，接过玛丽亚刚才一直在写的字帖。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目光认真地扫过每一行字。
“基本的短文看来已经没问题了。不过到了长文，果然还是请一位可靠的家庭教师比较好。商人和骑士阶层，掌握到短文程度就算是基本的教养了，再往上就是宗教人士和政治家的领域了。”
“是因为要抄写经文之类的吗？”
“这也是一方面，还有就是那些官员们会制定些繁文缛节，然后跑到地方上去宣读。为了彰显权威，他们也会刻意避开使用短文。能写出长篇大论的文章，这本身就是拥有相应教养、属于某种身份的证明啊。”
奥古斯特先生真是博学，每次提问，他都能把各种事情解释得浅显易懂。
要是塞德里克的话，除了“是”和“不是”，几乎没什么别的回答，对话根本进行不下去，常常让人越来越感到拘谨。
“那个，奥古斯特先生。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但谢谢你接手护卫的工作。”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家那位表弟，是不是挺难相处的？”
“我不是讨厌塞德里克。很多时候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
这是真心话。
玛丽亚知道他并非是信不过的人。
对他抱有那种疏离感，或许本身就挺失礼的。
“那家伙虽然也是板着张苦瓜脸啦，不过能回到梅尔菲娜大人身边当护卫，他本人应该挺开心的。要是两年半前，他绝对不会接受护卫换人的事吧。不过在梅尔菲娜大人面前，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个.......难不成，塞德里克他.......对梅尔菲娜........”
话说到一半，玛丽亚突然想到这内容是不是不该问，声音便弱了下去。
“啊，您是说塞德里克是不是恋慕着梅尔菲娜大人吗？”
“呃，这个........”
玛丽亚听梅尔菲娜说过，她是亚历克西斯的妻子，奥古斯特是亚历克西斯的心腹，而塞德里克曾是梅尔菲娜的护卫骑士。
梅尔菲娜只比玛丽亚大两岁，和她聊天时总觉得她就是普通的女孩子，常常会不小心忘记，但在这边这个世界里，她可是位名正言顺的已婚成年女性。
在领主官邸的居民面前，她也会适当展现出威严的一面，有时也会以领主的身份发号施令。
“嗯.......他确实非常敬慕梅尔菲娜大人，但要说是不是恋慕嘛.......这就有点微妙了。”
“可他明明.......眼睛里只看得到梅尔菲娜一个人啊？”
奥古斯特略显困扰地歪着头沉吟道。
“唔——嗯.......”
“我想他本人大概没有意识到，但塞德里克恐怕本身就抗拒侍奉梅尔菲娜大人以外的女性。那家伙，对玛丽亚大人态度相当冷淡吧？”
“嗯。简直像在王都当摆设似的。”
听到真心话，奥古斯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说了声“失礼”，却还是好一会儿忍不住似的肩膀直抖。
“我听说那边基本没有身份制度.......玛丽亚大人，您知道‘至上之爱’吗？”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玛丽亚老实地摇了摇头。
“贵族的子女，基本上结婚对象是由其父亲选择的。除了嫡长子以外，其他孩子因为无法继承财产，有时也能比较自由地选择对象，但女性比较特殊。除非遇到极其幸运的情况，否则和自己心仪的对象结婚在现实中是不太可能的。当然，也有婚后才培养出爱情的夫妇，但为了义务结婚，为了职责生下继承人，这是很常见的事。”
“嗯，这种故事我看过很多，大概能理解。”
“而骑士，主要是由君主册封，被授予剑、铠甲和马匹，是为主君赌上性命尽忠的立场。光是成为骑士就已经相当不易了，而能担任守护主君家人的职责，对骑士而言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若非深受信任，是无法担任此职的。”
这一点，玛丽亚也觉得能理解。
毕竟若非极其信任的人，家人的护卫是不可能托付的吧。
“这样一来，就聚集了嫁给并非自己选择的对象的女性，以及特别优秀、强健的男子........”
“等等。你是不是要讲什么.......不太好的故事？”
玛丽亚喜欢的是乙女游戏或少女漫画这类题材，对于那种狗血的家庭伦理剧实在不感冒。
更何况是关于梅尔菲娜和塞德里克这样身边人的故事，她根本不想听到这些。
“不，我说的纯粹是精神层面上的爱情话题。向主君的妻子出手，那可是连骑士界都觉得不齿的卑劣行径啊。骑士将自己所有的爱情与热情奉献给所侍奉的女性，赌上性命守护女主人；而女主人则对骑士的忠诚报以精神层面的爱意。这就是被称为‘至上之爱’的关系。”
“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嘛，您知道有这种观念就行了。话说回来，塞德里克他性格就是那样，对这套‘至上之爱’也是持批判态度的。他认为骑士宣誓效忠的对象应是主君本人，对其夫人抱有爱慕之心乃失德之举。顺便一提，那家伙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信念：骑士的本分在于以磨砺出的武艺回报主君的信任，去战斗、去守护。所以一开始，他被任命为梅尔菲娜大人的护卫骑士时，心里可是相当别扭的呢。”
这与玛丽亚所认识的塞德里克印象大相径庭。
大概是她把这种想法写在脸上了吧，奥古斯特哧哧地笑着耸动肩膀说：“那家伙也变了很多啦。”
“在侍奉的女性与其骑士之间存在被称为‘至上之爱’的情感，在我们这边算是相当普遍的认知了。而塞德里克，他作为骑士已然将忠诚献给了梅尔菲娜大人。如果是作为卡莱尔家家主，训练骑士并身先士卒地战斗，那还说得过去.......但竟然会被派去担任其他女性的护卫，这恐怕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吧？”
“也就是说........因为他没办法把那份‘至上之爱’献给我，所以才对我冷冰冰的？”
“冷冰冰？”
“呃，就是态度极其冷淡的意思。”
奥古斯特「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
“与其说是无法奉献，那更像是塞德里克的本质使然吧。因为除了梅尔菲娜大人之外，塞德里克对所有贵妇都只是【唉.......】的态度。所谓【至上的爱】，是一种不掺杂肉欲的精神之爱，正因如此才是珍贵的感情，与通常所说的恋慕之情是要区分开来的。嘛，当然偏离正道的人也屡见不鲜，可以说是相当危险的关系呢。”
“这不行嘛。”
玛丽亚忍不住脱口而出真心话，奥古斯特觉得有趣似地笑着应和道：“不行呢~”。
“塞德里克在那方面是个懂得克制的男人，我本来并不担心的。但真没想到他居然把玛丽亚大人带回来了呢.......”
“........那现在，你是在担心喽？”
梅尔菲娜说过，以现在的状况，不能让塞德里克回王都。
如果真如奥古斯特所说他是那种性格，那么即使是被玛丽亚请求了，他选择甩开追兵来到恩卡尔地方这件事本身，或许也正说明了塞德里克是多么想回到梅尔菲娜身边。
行为过度，结果导致偏离正道。
就算被这样担忧，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现在也依然愿意信任他啊。毕竟那家伙，据我所知是个最死脑筋、最恪守基本守则的骑士了。”
玛丽亚心里正想着这说法有点微妙呢，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而且，只要梅尔菲娜大人不改变心意不主动表态就没事吧。反过来，要是她真变了心意，那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骑士与贵妇之间似乎存在着玛丽亚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这一点她算是模模糊糊地理解了。
以玛丽亚的感觉来说，她觉得既然结婚了就应该好好珍惜伴侣，出轨是不对的。
虽然那个“至上的爱”好像和恋慕或者出轨不同，但老实说，那种感觉她还是不太明白。
而且，就她观察梅尔菲娜的情况来看，梅尔菲娜的认识似乎也和自己没有太大区别。
想到这些，玛丽亚不禁觉得塞德里克有点可怜———他明明赌上性命献上了忠诚与爱意，却似乎并未从贵妇梅尔菲娜那里得到作为回报的精神之爱。
但是，如果梅尔菲娜改变了心意，主动表态的话.......现在的领主宅邸和恩卡尔地方这种舒适的氛围，肯定也会随之改变了吧。
“........我还是继续练字吧。”
“好的，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问就好。”
奥古斯特这么说着，再次把手伸向了练习册。
他的侧脸，与平时那种戏弄人的样子不同，显得沉静而充满知性。
——那么，奥古斯特呢？
——他迄今为止就没有过那样的贵妇人吗？
这个疑问，她终究没能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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