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两颗心与两个盘子
梅尔菲娜不禁思忖。
不知道柯内莉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待在那里的。
但自从重逢的那一刻起，她就和以前见面时没什么两样。
肌肤和头发虽然有些粗糙，却看不出消瘦的迹象，表情也毫无阴霾。
当梅尔菲娜端来撒了碎芝士的塔派时，她的目光立刻被钉住了。
梅尔菲娜用手示意“请用”，她便开心地插下了叉子。
那双握着叉子的手，指关节处布满干裂的伤痕，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可本人却似乎毫不在意。
柯内莉亚可是出身于堂堂正正的贵族阶级。
她说过自己生在伯爵家。
双亲亡故后，她被继承了伯爵爵位的叔父收养，但似乎相处得并不融洽。
在叔父的妻子生下孩子后，她就被送进了修道院。
即便如此，她原本也不该沦落到需要亲自烧饭、做洗衣汲水这些粗活的地步吧。
“您过得.......艰难吗？”
“哎？”
“我是说.......那个工作场所，环境总不能说舒适吧？”
一个没有靠山的女性在那里工作，难道不会遭遇危险吗？
怀着这样的不安，梅尔菲娜问道。
然而，与她担忧的神情相反，柯内莉亚却爽朗地笑了。
“不会不会！虽然我没有介绍信也没有监护人，但他们还是雇用了我呢。薪水啊、睡觉的地方啊，都给我提供了。基本的做饭、洗衣、打扫之类的事情，在修道院时就做惯了的。每天干活，包伙食虽然差强人意，但中午还能在路边摊吃到饭，一点问题都没有啦。”
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恐怕只有柯内莉亚自己吧。
谈吐举止总会流露出成长环境。
她肯定和周围格格不入，多少也会引人注目吧。
那位叫莉拉的女性，大概把她当作迟早会有娘家来接的良家小姐，不动声色地庇护了她吧。
“难道说......是神殿命令您......做与我有关的事情吗？”
以前住在领主宅邸的神官卡特琳娜，曾在深夜做出类似探查宅邸的举动，被奥古斯特制止了。
那次，对方给出的理由是“其实很想喝之前拒绝的艾尔酒”，表面上梅尔菲娜也信了，并未追究，但那终究是令人耿耿于怀、充满疑虑的一幕。
此刻，那份疑虑又在心头悄然浮现。
不过，向柯内莉亚提出的这个问题，几乎是一个毫无根据的试探，梅尔菲娜觉得就算猜错了，也能借此打开话题。
反之，如果猜中了，柯内莉亚说不定也就死心坦白了。
她是抱着这样的念头说出口的，可柯内莉亚只是困扰地笑了笑。
“唉呀呀......在领主大人面前，真的感觉......一点秘密都藏不住呢。”
“神官大人......”
“啊！不过！那并不是直接的理由哦！呃......或许是吧......但那是我的问题，和领主大人您并没有直接关系......该这么说吗？”
柯内莉亚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起来，内容大致如下：
不久前，在东区履行完职责的柯内莉亚回到索拉松。
那时，她所属的索拉松西区神殿长巴尔巴拉命令她前往恩卡尔地区，侍奉领主左右，并将其一举一动详细报告。
这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其实这种任务对神官来说并不稀奇。虽然不像商人那样频繁，但我们常常要去各种地方，与当地居民接触，本就是最容易收集信息的立场。———领主大人您应该知道吧，神殿与教会的一大宗旨，就是抑制战争。因此，在摩擦和紧张加剧的地区，往往会不动声色地派遣神官进行观察，或者.......不动声色地进行调解呢。”
“啊，莫非是......因为和卢克森王国的关系？”
柯内莉亚轻轻点头，带着一丝忧郁的目光看向蜜桃派。
“我以为领主大人是明智的人，不会做出粗暴之举，所以我也将所想如实禀报了神殿长。倒不如说.......既然卢克森王国与恩卡尔地区关系紧张，我反而建议派人前往公爵阁下身边.......可惜未被采纳。”
——以前柯内莉亚说过，在神殿是不允许挑拣分配下来的工作的。
据说她在内心挣扎许久后，留下了一份闻所未闻的“破门申请”，假装去诊疗所执勤，实则攥紧从娘家偷偷带出的唯一一枚银币，就此出走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让您以神官身份来领主府也可以呀？毕竟事关卢克森王国，对我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那样不行。”
柯内莉亚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虽然觉得神殿生活不适合自己，但从未想到要出走。因为在此之前，我也并非生活在想待的地方，更没有独自一人也能活下去的坚强。您看，我总是傻乎乎的，大多数事情，比如"今天的晚饭会吃什么呢？"或者"去那边讨伐魔物的话能饱餐一顿呢~"之类的想着想着，也就过去了........”
“啊哈哈.......”柯内莉亚困扰般地笑了笑，继续说。
“我啊，自从父母离世后，就很少再觉得什么东西讨厌啊、辛苦啊什么的。就算被叔父的妻子们刻薄对待，或是和不怎么喜欢的人订了婚，也都无所谓。我想，一定是去了神之国度的父母，为了不让留下的我受苦，把我的一半心带走了吧.......可是，领主大人和尤莉亚大人给了我餐盘。”
柯内莉亚一时语塞，沉默片刻，紧紧抿住了嘴唇。
“从来没有谁给过我属于我自己的餐盘。放在那盘子上的馅饼和曲奇，美味得不可思议，让我感到无比幸福.......听起来或许很夸张，但正是这份幸福让我觉得：啊，我以后也能活下去了。即使要我去做迄今为止做过的工作，领主大人想必也会允许的吧？然而我却觉得，若是接受了那份工作，那份幸福就成了谎言。唯独对领主大人和尤莉亚大人，我必须保持诚实........仿佛身在神之国度的、我那另一半的心，这样对我说了。”
所以，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柯内莉亚一字一顿地，仿佛在艰难地挑选着词汇般说道。
柯内莉亚真是个吃饭时看起来无比香甜的人。
虽然是年长的女性，但那副欢喜的神情却可爱得紧。
当时的梅尔菲娜和尤莉亚，也并非怀着多么深刻的用意才把盛着点心的盘子递给柯内莉亚的。
神官的身份，也并非谁都能获得的。
那是从修女中被发掘出才能而得以上升的、某种意义上选出的精英。
至少衣食住行是有保障的，生活是不会犯愁的。
仅仅为了换取两盘盛放着点心的餐盘所能得到的东西，似乎并不值得如此吧？
“玛丽、塞德里克，你们知道神官从神殿出走的先例和应对方法吗？”
“这个嘛.......教会或神殿偶尔会宣布破门，但那通常仅限于神职人员犯下杀人罪、与人妻或年幼少男少女通奸、或与他人丈夫通奸等相当有限的情况。这些都属死罪，所以破门也不过是意味着不让其以圣职者身份受死罢了。”
【注：“破门”指开除教籍。】
玛丽表情严肃认真地说着相当可怕的内容，塞德里克也点头表示同意。
“这种情况下，我认为适用‘破门’之类的处分是不合适的。这位小姐应该被视为其人身归属权的所有者———也就是神殿的逃亡者———来处理才妥当。这类似于丈夫或父亲追缉逃亡的妻子或女儿，或者领主追缉从领地或庄园逃亡的农奴，不是吗？”
“原来如此.......那样的话，逃亡者想稳妥地获得自由，有什么方法吗？”
“逃亡者只要在新的土地上生活满一年零一天，就能被该地接纳为自由民。”
“........就这样？”
仿佛是看穿了梅尔菲娜提心吊胆、生怕对方提出赔偿金或鞭刑之类惩罚的心情，塞德里克微微露出温柔的微笑。
“是的。不过还需要满足拥有固定住所、从事劳动、向征税官纳税这些条件。所以，对于农奴或者没有男性监护人的女性来说，通常相当困难.......但如果是这位小姐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吧。”
他那棕色的眼眸，仿佛已经看穿了对方压根没打算把这个人送回去。
可以说，他是以最大限度满足梅尔菲娜愿望的方式提出了解决方案。
“正好呢，领主府邸里有一群孩子们，需要学习常识、礼仪、文法等等各种知识，我们正在物色家庭女教师。”
“最好是女性，如果可能的话，希望是位不容易让人产生戒心的、性格开朗的女士。”
对于梅尔菲娜的话，玛丽点头附和道：
“我也正想着要稍微学习一点神学知识呢，所以如果能是位在这方面精通的人就最理想不过了。”
“那、那个，领主大人？”
看着一脸困惑的柯内莉亚，梅尔菲娜温柔地笑了。
“神官大人.......不，柯内莉亚小姐。您有没有考虑过换个职业？我们提供食宿和薪水保障，如果现在入职的话，待遇还包括一日三餐的员工餐和绝品的点心哦。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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