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工匠与责任担当
“........老子我啊，十岁就被送到师父那里当学徒。头两年，整天就是打水、收拾工具、给师姐打下手做饭、打扫卫生，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迪特尔依旧噘着嘴，一口咬在夹着生火腿的三明治上。
“十二岁才让摸刀具。快十三岁的时候，自以为已经很熟练了。想着早点能用皮料边角做点小物件，师父让我休息我都不听，整天只顾着切皮子，结果就这样了。”
他说着“就这样”，脱下了仅戴在左手上的手套。
只见他的小指在第二节关节处不自然地断掉了。
“师父把我打得鼻青脸肿之后，说老子是幸运的，伤在左手小指。要是右手，或者别的哪个指头，就别想继续当匠人了，或者最多也只能当个二流匠人。年轻人啊，就是容易得意忘形。后来自己成了匠人，就轮到老子揍新来的毛头小子了。不过，说到底，挨揍总比受伤强。”
迪特尔低着头，含含糊糊地说着。
玛丽亚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时，坐在她旁边的奥古斯特用大家都能听清的大声说道：
“手艺人啊，受伤是常有的事。丢掉手指、手臂什么的也不稀奇。真要那样，别说继续当匠人了，连糊口都成问题。离开父母辛辛苦苦学了好几年手艺，就因为一眨眼的失误，整个人生就全毁了。”
在这个据说饿死冻死都很平常的世界里，恐怕也没有相应的社会保障体系来接住他们吧。
“而且，工匠们.......习惯了对待见习的孩子———或者说，他们只知道这一种方式。当徒弟本身就很困难，即使有幸离开父母身边成了徒弟，如果不能严加管教传授技艺，即便经历了修行也无法成为真正的工匠，最终只能靠打零工挣日薪，勉强糊口度日。所以对孩子们尤其严厉。”
这想必是一种笨拙的疼爱吧。
正当玛丽亚有些消沉时，罗德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要是还为刚才的事介意的话，真没必要啦。不管是去桥的工地还是塔的工地，新来的大叔总会因为有小鬼晃悠而先被骂一顿的，我们都习惯啦。”
“蕾娜也是，玻璃工坊的大叔们一开始也经常吼她，所以她早就习惯啦。”
“诶？可是工坊的人现在见到蕾娜明明很高兴，也很依赖她不是吗？”
“现在是现在啦。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总说‘梅尔菲娜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啊，嗯，这个.......我回头再听你说吧，现在先不聊这个了。”
别的同伴暂且不论，玛丽亚也明白，不能在奥古斯特面前谈论身为领主的梅尔菲娜被人说坏话的事。
她慌忙制止，旁边的骑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幸好在这里的不是塞德里克，真是万幸。”
“这.......说的也是........”
“既然聊到了难开口的话题，请容许我也说两句。工匠基本上只做自己专业领域的工作。我始终一心一意地专注于制作马具。我遍访各地，增广见闻，好不容易才回到索拉松。即使能拿到同样的日薪，我也更想利用在这里的每一刻时间，钻研如何制作出对马匹负担更小的鞍辔，以及更坚固耐用的马镫。”
“这样啊.......”
这意思分明是说被用权力强塞了不想做的差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玛丽亚实在无法再开口要求对方协助自己了。
她想着应该为自己浪费了对方时间而道歉，并对好心提议“不妨试试看”的梅尔菲娜低头认错，说会在其他方面出力回报吧。
“那个，对不——”
“所以啊，请您把订单要求向我们传达得更清楚些。不明白的地方就说自己不明白，和我们商量该先做什么才好。”
听到罗尼的话，玛丽亚惊讶地眨了眨眼。
这时，一口气灌下温茶的迪特尔依然不看她，粗声粗气地说道：
“我们早就习惯了按既有的样式，做出让顾客满意的东西。但是，做自己老本行以外的事情，而且委托人自己都没个明确主意的东西，这可是头一遭。我们也怕，干着这种不知要拖多久的活儿，手艺都给磨生疏了。因为对一个手艺生疏的工匠来说，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这番话，沉甸甸地砸在玛丽亚的心口。
并非付了日薪、设法提供了工具和材料的费用，一切就都理所应当了。
他们这些人的立场是，一项工作的成败，就足以字面意义上地改变他们的一生。
即使鞋子开发最终失败，玛丽亚也不会流落街头。
梅尔菲娜多半也会原谅她吧。
然而，工匠们稍有差池，就可能连回去的地方都失去。
对于抱着“能成功就好了”这种轻松心态的玛丽亚来说，对方反应如此激烈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明白了。一直到现在，真是对不起。是我太天真了。”
虽然迄今为止，玛丽亚自认为也是认真的———每晚为预算绞尽脑汁，即使觉得和态度强硬的迪特尔、罗尼见面很郁闷，也告诫自己要努力坚持下来。
然而，玛丽亚从未想过，也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竟会陷入如此艰难的境地。
“遇到不明白的事情我会主动说出来，也会找你商量。我一定会努力，让你们俩能早日回到原来的地方。”
自己所委托的工作，竟可能如此轻易地左右他人的人生。
这份担子实在太重了。
倘若他们真的因此流落街头，那玛丽亚真是追悔莫及。
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玛丽亚就得四处求人，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找到工作。
这本应是等到她真正具备了那种能力之后才该做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肩负责任的立场吗？
这不过是梅尔菲娜小姐那份举重若轻、且视为理所当然的工作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玛丽亚仿佛窥见了其中的一丝真意，不由得浑身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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