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恶疫与领主的矜持
恶疫。
在前世，这个词指的是传染性、扩散性强，致死率高，或是难以治疗的疾病。
在这个连细菌和病毒都尚未被认知的世界里，这个词也几乎拥有着相同的含义。
并且，“恶疫流行”一词所带来的绝望感，其沉重程度，远非前世的感受所能比拟。
“请说明情况。”
听到梅尔菲娜的话，士兵向后退了几步。
“我们寻找那位女士的士兵，与我是不同的小队，在探访工棚时发现，许多滞留者出现了发热、腹痛、呕吐、腹泻等症状。那位女士立即指示我们封锁工棚周边，向领主大人报告发生了恶疫，并在报告时，离开工棚后要洗手、更衣，且报告需通过他人转达。即便如此，为防万一，请各位尊贵的大人们务必与我们保持一定距离。”
“柯内莉亚.......”
在这个认为疾病是“恶风入体”而导致的世界里，这可以说是极其精准的指示了。
作为随军神官辗转各地，平时也不囿于神殿、在治疗院工作的柯内莉亚，或许是凭借经验判断出来的吧。
在这个小小的腹泻或发热都能轻易夺走人命的世界里，疾病的流行，是与饥荒并称的绝望词汇。
村庄、城镇、都市，常常在转眼之间就被疫病吞噬、毁灭，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人类都束手无策。
“————！”
脑海中闪过了一幅景象：在拥有丰饶森林和水源、生活着熟识人们的领地上，人们倒伏在地，痛苦挣扎直至死去。
这景象让她喉头涌上一股分不清是悲鸣还是呜咽的东西，她不由得用双手捂住了嘴。
———冷静下来，梅尔菲娜。这里是你的领地。你，是恩卡尔地方的领主。
动摇也好，恐惧也罢，等事态平息后，再为后怕而颤抖也不迟。
“目前，疫病还没有扩散到工棚之外，对吧？”
“是的。您要找的那位女士.......柯内莉亚大人说，从昨天中午到夜里开始有人诉说身体不适，到了今晚就急剧增多了。由于工棚是参与桥梁建设劳工的住处，背靠河流，大部分劳工的生活只在工地和工棚之间。她让我们立刻封锁工棚周边，并隔离所有参与工程的人力和工匠们。”
出现腹泻和发热，可能性最高的是食物中毒。
即使是其他疾病，潜伏期也不会太长。
———如果能对病人进行“鉴定”，或许就能判断出患的是什么病。
而一旦知道是什么病，对策也就更容易制定出来了。
“必须立刻采取对策.......我也要去现场。”
“不行啊，梅尔菲娜大人！”
“如果是初期发生阶段，或许还能控制住。我稍微看看情况就立刻离开，也会充分做好防护，避免被恶疫波及的。”
梅尔菲娜安抚着难得大声制止她的玛丽，但玛丽却全身都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要用整个身体阻止她。
玛丽平时感情表达温和，绝不是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人。
此刻，她环抱梅尔菲娜的手臂，以及依偎过来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
“请立刻派出快马向教会请求救援吧！在救援到达之前，请您务必留在领主府邸！”
“那样的话，工棚就要被放置近一周了。这段时间里，在那里的人们，还有柯内莉亚她.......”
“求您了！请优先确保您的安全，这比任何人的安全都重要！”
那近乎悲鸣的声音，让梅尔菲娜的身体不由得僵住了。
“梅尔菲娜，我也同意玛丽的意见。”
“亚历克西斯.......”
“身为领主的您若是感染了恶疫，后果将不堪设想。传令兵也特意要中间人转达就是这个道理。您应该明白其中的含义。”
“如果是严重的恶疫，最终可能会席卷整个恩卡尔地方！现在去，或许还能想办法控制.......”
“在那之前就封锁工棚。如果实在无法控制.......就应该果断决定焚烧周边区域。”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梅尔菲娜愣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亚历克西斯明明知道，柯内莉亚也在那里.......梅尔菲娜的朋友们也在那里，却依然说出了那样的话。
以一种严苛领主、统治者的姿态。
“瘟疫一旦开始流行，转眼间就能吞噬整个共同体。恩卡尔地区如今通过陆路和水路，与整个世界相连。到了早晨，装载货物的船只又会经由运河驶向埃尔班，再从埃尔班驶向其他国家。想想瘟疫可能借此传播的后果，隔离区的人只是微不足道的牺牲品罢了。”
梅尔菲娜理性上明白，亚历克西斯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在前世，据说黑死病流行时，欧洲大陆足足有近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人口因此丧生。
一旦鼠疫杆菌感染肺部，演变成肺鼠疫，就能通过空气传播，瞬间在人与人之间传染开来。
若有无症状感染者在出行地发病，感染人数便会如几何级数般增长。
到那时，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梅尔菲娜。说‘幸运’或许有些不敬，但被困在那个地方的人，大部分是外来打工的苦力，并不能算是这片土地、你的领民。如果治愈他们的传言散开，在穷苦人中必然会产生一种风气：只要染病就去恩卡尔地区。这样的人，我们不可能全部救治。”
“..............”
“即使所有的费用都由你的私人财产承担，也必定会招致领民的不满。因为，暴露在这些外来者所带来的瘟疫威胁之下的，正是你的领民啊。”
面对这步步紧逼的话语，呼吸仿佛哽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梅尔菲娜无法说出“这里是我的领地，与你无关”这种话。
因为恩卡尔地区也是北部的一部分，而亚历克西斯是统治着北部大部分领土的大领主。
他是守护了许多城市和人民，使其免遭威胁的人。
理性上，梅尔菲娜明白亚历克西斯作为领主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
梅尔菲娜自己也一直告诫自己：在这个由封建制度和身份制度构成的世界里，不应过分带入前世的人权意识。
被玛丽抱在怀里，梅尔菲娜能感觉到身体在逐渐变得冰冷。
然而，背上却密密麻麻地渗满了冷汗。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即使被告知“那里的人不是领民”，可为了未来的安宁就要把还活着的人烧死.......这种事情，她做不到。
更何况，柯内莉亚还在那里啊！
“那、那个！”
梅尔菲娜明明知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却连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僵持着的梅尔菲娜和神情严峻的亚历克西斯之间，玛丽亚插了进来。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正因为如此，您才应该更、更体谅梅尔菲娜的心情啊！”
“.......这与你无关。”
“有关！我是梅尔菲娜的朋友，是.......是她的妹妹！光是看到她在我眼前受伤，这就足够成为我保护她的理由了！”
“..............”
“何必说那么多复杂又把人逼到绝境的话！您就直接说‘我很担心你，不想让你去危险的地方’不就好了吗！梅尔菲娜她，就算您不那么说，也会自己好好思考、会明白的呀！”
面对居高临下、眼神锐利的亚历克西斯，玛丽亚明显两腿发软。
这情景，活像一只小型犬在面对大型猎犬时不停地吠叫着。
然而，看到梅尔菲娜站在自己面前，庇护着自己的样子，原本因紧张而僵直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
“玛丽，没事的。——对不起，是我说了轻率的话。”
“梅尔菲娜大人。”
“我在这里。所以，别哭了。”
“........我没哭。”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着，滑溜地松开了玛丽的胳膊。
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不转向自己，只是从后面抱住了站在自己和亚历克西斯之间的玛丽亚的双肩。
“谢谢你，玛丽亚。我没事。”
“........我、我也很重视柯内莉亚，但也不想让梅尔菲娜大人去啊。不想让你去做危险的事。”
“嗯，我绝不会做轻率的事。———亚历克西斯。”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脸上也完全不见一丝波澜，声音也和平常一样冷静，语调平淡得让人几乎要产生误解。
他竟会用到如此强硬的措辞，这本身就非同寻常。
他平常给人的感觉是对大多数事情都漠不关心，是个会说“这糖塑比黄金还贵重吧？不过掰碎了放进红茶里应该不错”这种话的人。
“谢谢你好好地劝导了我。”
“........没能说出什么得体的话，抱歉。”
对他的话，她摇了摇头。
亚历克西斯根本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
万一梅尔菲娜不幸被感染，那将瞬间波及领主官邸，乃至整个城堡要塞的机能。
是眼前危机让她乱了方寸，贸然行事，这是自己的过错。
———现在，必须优先考虑最应该做的事。
虽说流行的是恶疫，但疾病种类繁多。
首先必须确认这究竟是何种疾病。
如果对患病者使用“鉴定”技能，或许就能知晓。
但作用于人类的“鉴定”所显示的词语是神圣语，对梅尔菲娜和玛丽亚来说则是中文。
而且梅尔菲娜，更不用说玛丽亚，都不可能让她们靠近那里。
“.......现在请优先封锁劳工营地周边。玛丽，我有事情要准备，虽然时间很晚了，但请帮我召集女裁缝珍娜和能帮忙的女性。”
“是，马上就去。”
“塞德里克，请去收集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我想应该存放在前几天从大狮子商会购入物品的那个仓库里，请把它们搬到休息室来，可以吗？”
“遵命。”
“我要去办公室写封信。马上就回来，希望你能帮我把那封信送到劳工营地去。”
瘟疫蔓延之地，想必没人愿意靠近。
尽管如此，作为领主向他下达命令后，那士兵还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是从恩卡尔地方受训入伍成为士兵的人。这是家乡的危机。请您尽管吩咐。”
听到这句话，她的嘴唇仿佛要颤抖起来，猛地屏住了呼吸。
现在的自己，是领主。
无法在心神不宁的状态下对人发号施令。
必须像亚历克西斯那样，表现得毅然决然。
否则，谁会为一位感情用事的领主赌上性命呢？
所以，她挺直了背脊，笔直地注视着这位愿意为她的命令赌上性命的士兵，说道，“感谢您。我必将报答您的忠诚与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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