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不安与黑暗之路
尽管离天黑还早，但一个、两个，返回工棚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听说早上还没事，但后来身体不舒服没法干活，就回来了。
每个人都捂着肚子，流着粘腻的汗水。
强压下心头涌起的不安，给那些已经无法起身的人房间送完水后，已经到了差不多该开始准备晚饭的时间了。
工棚的早晚会提供虽然粗陋但还算有的餐食，但受雇担任厨娘的莉拉看样子是根本动不了了。
幸好还有库存的黑面包，把它切开，再煮一锅掺了豆子的大麦粥，用盐调味。
最后配上麦酒，工棚的晚餐就算完成了。
莉拉酿的麦酒酸溜溜的，还有点发霉的味道。
就在不久前，柯内莉亚也理所当然地喝着这个，修道院的伙食也不过是比这多了点奶酪，内容上没什么太大差别。
一边再次对领主府上的餐食心怀感激，一边完成了晚餐的准备。
这时，仿佛被这简陋晚餐的香气所吸引，饥肠辘辘的工人们走进了食堂。
“哟，柯内莉亚！回来啦？”
“晚上好——。今天莉拉阿姨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我来帮忙啦——” 面对一个豪爽说话的男子，柯内莉亚也笑眯眯地盛着豆子大麦粥。
“听说柯内莉亚是商家的小姐啊，你父母居然同意了？”
“我家啊，算是放弃反对了吧。他们好像觉得，总比拼命反对结果我跑到更远的地方去要好。”
“可别太让父母担心啊。”
“给我多盛点呗，饿得快要死了。”
工棚的环境虽说不算好，但出入这里的男人们绝不是坏人。
其中虽然也有无处可去的流浪汉，但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在天气温暖的季节里挣钱养家而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
都是些有家可归、有重要之人等待着的人。
“啊，井那边现在在打扫，请不要用。饮用水在入口那边桶里装着，可以从那里取。”
“哦，放了个大桶我还以为是麦酒呢，原来是水啊。”
“那种地方要是放麦酒的话，大家不都全给喝光了吗？”
“哈哈！说得没错！”
吃饭期间这里没有脸色难看的人，简单的晚饭过后，和熟人们聊上一会儿天是惯常的流程。
大概是因为家人不在身边，感到寂寞吧。
爱说话的人很多，连忙着招待和收拾的柯内莉亚也能不经意间听到些闲谈。
“不过，今天这工棚里的人少得有点怪啊。”
“是啊，好多拉肚子下午就回来的家伙。明明这里的活儿都快干完了，真不是时候。”
“但借的钱该还清了吧？”
“借据上写着要干满指定天数才算到期，所以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看来他们也察觉到了工棚里弥漫的不安气息。
来食堂的人，比起柯内莉亚在的时候，也少了将近一半。
剩下的一半人，应该还在分配到的房间里受着腹痛的折磨吧。
“大家，粥还要添吗？今天人少，稍微剩了点。”
“哦，能添当然要添！”
“粥这玩意儿，吃多少也填不饱肚子啊。”
“给您多盛点豆子多的部分。啊，麦酒也还有一点哦。”
她爽朗地说着给大家添了粥，似乎吃饱了肚子，不安也减轻了一些。
当窗外完全暗下来时，只要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还要吃饭干活的男人们便自然地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收拾完毕，点上蜡烛回到莉拉身边时，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莉拉还在睡着。
但她的额头上渗满了豆大的汗珠。
恶臭大概是因为她睡着时失禁了。
“莉拉阿姨，我帮您换下衣服哦。” 她说着，脱下脏污的内衣，替她擦洗身体。
幸好白天洗的衣服已经干了，就给她换上，脏内衣则打算立刻去洗掉。
“等这个结束后，我再去给那些病倒的人送水吧。”
周围已经一片漆黑，用冷水的手冻得僵硬发麻。
要是能用上领主府的香皂，肯定会洗得更干净吧，但没有的东西也没办法。
无论是莉拉还是那些感染了坏病的人们，想必都在忍受着寒冷。
饭场是为春至秋季前来打工的人们准备的设施，所以根本没有御寒的设备。
要是有个火盆，那些因腹泻而冒着冷汗的人们，至少也能稍微好过一点地度过这个夜晚———。
“不行不行，连我也变得意志消沉了呢。”
仿佛在告诫自己般自言自语着，叹了口气。
这时，看到连接饭场和街道的小路上，有灯火在摇曳晃动。
天黑后还跑出来走动的怪人，这一带应该是不存在的。
就算是小偷，也会瞄准更富裕的居民区，而不是这里。
“请问有什么事吗？”
走近些，稍微提高音量问道，灯火猛地一晃，然后朝这边靠近。
“打扰了，奉领主大人之命在找人。请问有没有一位叫柯内莉亚的女性在这里？”
走近一看，在灯笼的映照下，能看出那名男子穿着士兵的制服。
“柯内莉亚就是我。啊，对了，我得联系梅尔菲娜大人才行，我竟然完全给忘了。”
“哈哈，能马上找到真是太好了。请吧，虽然这么黑没法用马车，但请允许我护送您回领主府吧。”
虽然士兵说得亲切，但柯内莉亚只是和士兵一起轻轻走到饭场区域外，然后向后退了一步。
在这寒冷漆黑的夜里，应该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听吧。
“请立刻返回领主府，向梅尔菲娜大人———向领主大人报告。这个工棚里，爆发了瘟疫。”
士兵的身体猛地一僵，用充满恐惧的眼神回望着柯内莉亚。
“现在公爵阁下也在领主府逗留。如果我回去，有可能会把坏病传给梅尔菲娜大人他们。”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士兵想必也能理解。
对恩卡尔地方的士兵们来说，梅尔菲娜就是明亮耀眼的太阳本身。
那份心情，她非常理解。
“请离开这里，用干净的水洗手，漱口并把水吐掉。将我刚才说的话转告给另一位士兵，请那位士兵也稍微与领主府的高贵人士们保持距离后再进行报告。”
“........那您、您怎么办？”
听到士兵用僵硬的声音询问，她叹着气轻声笑了笑。
“我在这里待了半日，已经接触了很多因瘟疫倒下的人。说不定，坏病已经侵入我的身体了。所以，我不能回领主府。今天下午开始，病倒的人数激增，但还有大约一半的人没事，明天应该也打算继续上工。因此，请转告领主大人，务必在今晚之内封锁工棚周边。”
“但是，那个，您.......”
柯内莉亚明白士兵想说什么。
一旦封锁，工棚里的人就不允许进出了。
届时身在其中柯内莉亚，也是一样。
现在的话，她本可以悄悄离开这里。
即使暂时不能立刻回到领主府，也可以找个地方静养，直到坏病从体内清除。
“.......我是个很过份的人。因为我明明察觉到了异样，却对还平安无事的人们笑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好拖延时间直到夜晚来临。”
为了不让恶疫扩散，为了让那些或许还未沾染恶风的人们无法从这里逃走，柯内莉亚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住，直到他们入夜后无法行动。
而在这之后自己却想逃跑，简直是颠倒黑白到了极点。
柯内莉亚并不认为，自己善良到值得周围人给予如此评价。
她就是个能一边轻易地对呼唤她名字、对她微笑的人报以笑容，一边做出那种事的人。
“我没事的。这件事，请务必传达给梅尔菲娜大人。”
士兵猛地屏住呼吸，犹豫不决地伫立片刻，然后深深低下了头。
“我立刻就去禀报梅尔菲娜大人。”
“好的，拜托了。”
目送着远去的提灯光芒，柯内莉亚的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孤寂感。
她当然想回去啊，回到领主宅邸，回到梅尔菲娜身边。
想喝艾德煮的热汤，一边诉说“我当时好不安，好害怕啊”，一边希望有人能倾听。
“呵呵.......”
故意笑出声来，这样做了之后，心情会稍微轻松一点点。
以前明明无所谓，但最近太过幸福，几乎快要忘记了。
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关系。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身处神之国的父亲和母亲，会替她保管好那些不安与悲伤。
“好了，去分发水吧。”
她这样出声说道，然后迈步踏入了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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