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领主与资本家的了断

梅尔菲娜回应的语气如此带刺，他感到自己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得罪领主，但还不至于愚钝到不明白对方早已对他极为不满。

“这次的事情，在下实在深感抱歉。接到您的命令后，我已立刻吩咐掌柜雇佣人手进行清扫，但似乎信息未能传达到位.......”

“可你经营的工棚爆发了瘟疫，有八个人发病了！虽然幸好剩下的滞留者没有出现症状，但这导致我们不得不调动了大部分的骑士和士兵，甚至需要向恩卡尔地区的工匠们请求支援。多亏我领主府的一位仆人在现场拼命应对，才成功将疫情控制在小范围之内，但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大流行。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是........”

那平淡叙述的声音中渗透出的怒气，让他后背和额头渐渐渗出冷汗。

领主以及其身后侍立的侍女暂且不论，那个腰间佩着长剑和短剑的骑士投来的冰冷凝视，直勾勾地盯着这边，让他身体不自觉地僵住了。

贵族们向来以不轻易表露感情为美德。

实际上，切萨尔至今接触过的贵族们，无不是带着一丝矜持的微笑、摆出宽宏大量的姿态，却理所当然地提出无理要求的人。

被贵族如此赤裸裸地当面流露感情，还是头一遭。

被一个只要有心就能在此刻轻易砍下自己头颅的人如此直白地表达愤怒，实在是令人恐惧。

“关于这次事件，我现在并不打算砍下你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这毫无意义，而且更重要的是，太不卫生了。”

“是.......”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说出“不卫生”这种词，看来这位领主的洁癖程度远超想象。

“作为这次违抗领主府改善命令的惩罚，你是选择在恩卡尔地区的所有私人财产被全部没收呢，还是选择从此禁止出入恩卡尔地区？”

恩卡尔地区今后必将愈发繁荣发展。

这片土地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商机的气息。

在这里被禁止出入，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态。

虽然交出至今获得的土地租用权令人惋惜，但这与放弃目前在恩卡尔地区的财产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在下甘愿受罚，放弃所有私人财产。”

“很好。那么从现在起，除了你身上穿戴的物品，其他财产一律没收。我也不能让你沦落到在冬天当贫民.......所以，记得好好支付工人们的工钱，把他们各自送回原籍。”

听到对方语气稍有缓和，他松了口气。

财产损失固然可惜，但雇来的工人们还有其他用处。

况且冬天将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一并清算，然后返回埃尔班。

待到来年春天事情平息之后，再设法在恩卡尔地区重振事业便是。

下次一定能做得更好。

他正这样想着，只见啜了一口茶的梅尔菲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经心地说道：

“对了，这是在调查疫情时确认到的——听说你和工人们约定，他们的路费和食宿费等费用，是预先记作赊账，一旦他们在打工期间丧失工作能力，就由其家人来偿还这笔欠款？”

那语气听起来很随意.......真的，就像是随口一提的样子。

然而，那投向这边的眼神中，却饱含强烈的谴责。

“确实，我们是签订了那样的契约。但他们都是些连外出打工的路费都没有的农民。我们为他们准备好一切，安排交通工具将他们送到有工作的地方，还提供了住所和最低限度的伙食保障。这些都是经过说明，并正式签订契约的。”

“假设他们从春天到秋天能赚到三枚金币，其中两枚归你作为佣金，中途若无法工作的天数超过十天，还要以违约为由罚没三枚金币———你不觉得这太暴利了吗？”

“这种程度的佣金比率在介绍工作的行当中并不稀奇。他们应该也是同意了的。”

实际上，切萨尔签订的契约确实算不上特别罕见。

只要能干满期限，报酬是足额支付的，而且佣金中已包含了工棚的运营费用以及早晚两餐。

因伤病无法继续工作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很多领主或代官会收购他们的借据，然后从其家族中接收相对年轻、有劳动能力的人作为农奴。

毕竟，连续两年的饥荒让农民们连打发多余人口的地方都没有了。

即使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请求中介的农民仍然络绎不绝。

领主虽然是土地的统治者，但也肩负着维护法律秩序的责任。

既然切萨尔所进行的契约是合法的，那么插手干预就是违背惯例的行为。

虽然这次损失的财物很肉痛，但算上瘟疫导致许多人无法工作的那段时期，不少人都未能完成契约。

一个农奴大约值三枚金币左右，只要把借据卖到合适的地方，应该能完全收回成本。

正这样想着，梅尔菲娜“呼”地一声，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了，你在恩卡尔地区的所有财产，全部没收。”

“........”

“你所停留的旅馆，以及你名下的建筑等，其中的财物已经扣押完毕。当然，也包括对那些人手们的借据。”

尽管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口中却因紧张和恐慌而干渴欲裂，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可是，这.......”

“我再重申一遍。那些人手，我会安排将他们各自送回原籍，并确保他们能获得应得的报酬。如果每个人能带一枚金币回去，这个冬天应该就不至于过不下去了吧？”

“请等一下！那样的话，我手头的资金根本不够啊！”

那岂止是亏本，根本就是血本无归。

他不禁脱口而出，站在身后的护卫骑士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了长剑的剑柄上。

“我又没要你立即在今天明天就办妥。来回一趟索拉松，筹措资金的时间和你当前手头的周转能力总还是有的吧？”

与身后散发出杀气的骑士形成鲜明对比，领主只是淡淡地宣告。

“这次没有让我丈夫一同出席，是对你这位在埃尔班设有总部的商人的体恤。希望你能理解这份用心。”

埃尔班是公爵领地，奥尔多兰家族的影响力深不可测。

哪怕只是稍有风声流传出去，说商会被奥尔多兰家盯上了，那么贸易伙伴就会断绝往来，重要客户也会避之不及。

拥有财富这件事，几乎就意味着与贵族产生瓜葛、背负上关联关系。

没有人愿意被北方的统治者，哪怕只是稍稍地“另眼相待”。

“是.......感谢公爵夫人的慈悲。”

“十天后正好是收获祭。请不要让他们等得太久，尽快履行吧。”

公爵夫人拖着曳地的长裙裙裾，就这样结束了谈话，离开了会客室。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猛然袭来。

就像许多成功的商人一样，切萨尔自认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他遭遇过满载货物的马车在最后关头侥幸躲过魔物袭击的险境，也曾在前往的城镇里被地方官员找茬，差点卷入不公正的交易。

虽然他曾凭智慧和经验避开这些危机，将生意做大，并以此收益为资本，最终爬升为赚取更大利润的资本家，但这次，他竟似乎被那样一个黄毛丫头压得喘不过气，不知不觉间被逼入了绝境。

原以为只是个年轻的女领主而有所轻敌，但真不愧是那位铁腕冷酷的北方统治者的伴侣啊。

———这次的事，也是没办法。

关于那个工棚的劳工，如果搞些小动作，立刻就会被识破，接着会倒大霉也是显而易见的。

蒙受损失这种事，对商人来说本是不该发生的状况，但那位领主，似乎不仅在卫生方面，在政治上也极其“洁癖”。

不过，这样的贵族，想必也有其政治上的弱点，可供利用的空子。

关键在于———如何能不触怒她，不被她盯上，只捞取最上层的油水与利益。

这正是商人、资本家施展本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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