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对话与无意识的思念

暂且不论尤利乌斯的事，关于自己的软弱，梅尔菲娜她的感受如何，以及是否曾向周围的人倾诉过———这样的事情，至今一次都没有过。

梅尔菲娜不擅长在人前展露脆弱。

从小时候起，她就一直如此。

她甚至曾这样想过，并付诸行动：与其向父母撒娇哭泣、依赖他们，不如成为更完美的大小姐，或许这样反而能得到夸奖和认可。

无论发生什么，自己对此有何感受———悲伤也好，痛苦也罢———她甚至从未想过要向任何人倾诉。

——大概，亚历克西斯也是一样的吧。

在旁人看来，亚历克西斯总是冷静透彻，表现得仿佛没有丝毫脆弱之处。

梅尔菲娜自己也曾这么认为了很久。

但现在她明白了，他也是个珍视妹妹和外甥，为了守护北部而将个人情感置于次要、持续战斗至今的人。

在梅尔菲娜和亚历克西斯之间，虽然也有彼此小心翼翼关怀对方的举动，却始终没有那种袒露内心脆弱、展露伤痛部分的交流。

就这样，他们一直只给对方看想被看到的部分，平平淡淡地相处着。

明明这样，是绝不可能了解对方内心深处的想法的。

“亚历克西斯，我和你最开始的关系，嗯，就算是说得客气点，也是糟糕透顶呢。我们之间长时间是通过交易维系的，不过，因为关系还算良好，倒也没那么困扰。”

对于要求的代价，亚历克西斯从不吝啬。

恩卡尔地区发展的基石，毫无疑问就在于公爵家毫不还价、绝不拖延支付所送来的金币。

梅尔菲娜带到这个世界的知识实在太过划时代。

在这个为了美丽的玻璃工艺品甚至能隔离整个村庄、将工匠终生禁锢的世界里，要运作巨大的利益，梅尔菲娜自身的力量是弱小的。

而亚历克西斯则在最初的风波过去后，成为了一个能充分运作这些利益并将其转化为金币的绝佳渠道。

“所以说，把你当作恩卡尔地区发展的资金来源来对待，这确实是事实，对吧？但是，这不也是彼此彼此吗？你最初来恩卡尔地区，不也是因为看中了饥荒时期这里却有丰收的土地吗？之后不也是，像什么‘请帮忙照顾塞尔雷涅’啦，或者‘有事时才差人前来’的感觉吗？”

如今回想起来，亚历克西斯最初对梅尔菲娜采取那种态度的理由也能理解了。

对于在男女关系上，尤其是因母亲发狂和失去未婚妻的怀孕事件而留下巨大创伤的亚历克西斯来说，对婚姻感到不情愿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以梅尔菲娜那低下的魔力耐性来看，如果顺理成章地成为夫妻，现在能否这样健康地活着也未可知。

最终，为了彼此，他们不得不成为徒有其名的夫妻。

在有了这样的结论后，他当时只是直截了当地告知了她。

对那时的亚历克西斯来说，大概仅仅就是那样而已吧。

他恐怕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那时的话是如此冷酷，以至于让梅尔菲娜深受打击。

她如今明白，虽然他确实对人的情感微妙之处非常迟钝，但这并非他缺乏体贴或温柔的证据。

即使和解之后，他们之间也长期维持着以商业为纽带的关系，至今仍在继续。

对于这样的亚历克西斯而言，尤利乌斯在他心中的形象如何———

一个即使需要以等同于梅尔菲娜全部存在的恩卡尔地区作为交换，他也依然希望其活下去的人———梅尔菲娜却从未想过这一点。

玛丽亚说得对。

这是她害怕被触及内心、害怕自己的言行不知何时会伤害到他、因而一直逃避正面面对所欠下的债。

真的，他们之间太缺乏交流了。

“呐，亚历克西斯。比如说，明天你失去了现在所有的爵位和财产，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纯粹的亚历克西斯，你也依然是我重要的家人。如果你遭遇了和尤利乌斯大人相同的事，我必定会做出和现在相同的选择。”

梅尔菲娜一直都认为，无论何时、无论说多少次都不要紧：我是珍视着你的，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这样啊。”

这句话是否让他完全释怀了还不得而知，但亚历克西斯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亚历克西斯自不必说，梅尔菲娜在这个世界也早已成年，并且作为领主生活了两年以上。

然而，仅仅是向身边亲近的人传达心意，却兜兜转转了如此之久。

梅尔菲娜突然感到一阵难为情，假装窥探已经空了的茶杯内部，移开了视线。

“我还在想，你这次停留得异常久，可人却总是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在等玛丽亚的能力稳定下来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由于刚引入官僚制度，此前决策都集中在我一人身上。我稍微离开现场一段时间，官僚们反而更容易自己把握分寸，明白哪些事可以自行判断。反正到了冬天，为了讨伐魔物，我就要在整个北部巡回，现在是我唯一能休息的机会了。”

他从茶壶里倒出已经有些发涩的红茶，用来冲淡口中的甜味。

最近的亚历克西斯，净做些不像他风格的事情，甚至给人一种在赶着什么的感觉。

抛开之前抱有的误会不谈，如今终于理解了他的理由，梅尔菲娜倒是感到些许舒畅。

“之前，玛丽亚对我说过：我们之间沟通不够充分啊。”

“是啊.......确实，她说得对。”

他之所以提出要给梅尔菲娜伯爵位这般高位的爵位，大概也是想在尤利乌斯苏醒之后，在梅尔菲娜决意离婚之后，为了让她不至于陷入困境吧。

而梅尔菲娜这边呢，却因为他提出要给她爵位，反而焦躁不安，担心他是不是希望分开。

想到这里，才发觉他们之间的误解真是严重到离谱。

回想起自己内心纠结时的样子，梅尔菲娜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无论她如何揣测亚历克西斯的真实心意，无论何时，得出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我希望你能幸福。在你做出任何选择的时候，我都想无条件地祝福你。所以，当你的心意有所动摇时———我是说，如果那时发生了让你心动的事情———也希望你能好好跟我商量。”

“你指的是什么？”

“亚历克西斯，你将来也可能会有喜欢上的人吧？毕竟你是公爵家的当家。如果身边出现了能支持你的人，我是说，如果那时你有了心爱之人，也不必让她做妾室呀。”

在北部，由于生育困难等原因，家臣或平民女子也有被选为贵族家主正室的情况———这是以前亚历克西斯和奥古斯都告诉梅尔菲娜的。

而且，北部作为教会法的例外，为了家族的存续，连妾室所生的孩子也拥有继承权。

梅尔菲娜是南部大领主克劳福德家的女儿，如今是亚历克西斯的正室夫人。

要想取代梅尔菲娜成为亚历克西斯的正室，恐怕非得有圣女的身份才可能办到吧。

妾室的身份虽然最为稳妥，但她实在不愿让亚历克西斯所爱的人沦为只能生活在阴影中的人。

更何况，他们之间如今已不仅仅只是名义婚姻的伴侣关系，更结下了名为“家人”的羁绊。

如果因为顾虑梅尔菲娜的身份，而让亚历克西斯在找到真正所爱之人时犹豫不决，这也绝非梅尔菲娜所愿。

“我会好好做准备，帮你疏通关系，到时候我也会协助你，让她能明媒正娶地进门。”

亚历克西斯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不快的神色。

“那样的话，你的立场会动摇的。”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总会有办法的。现在说的是你的事。”

“那不对。”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应该是一道壁垒，是能够帮助你守护你想守护之物的助力。”

“话是这么说没错........”

“就像你对我说的那样，对我来说，如果你不幸福，一切就没有意义。”

“亚历克西斯.......”

被他那双青灰色的眼眸笔直地凝视着，梅尔菲娜的身体僵住了。

同时，那句话如此有力，在心底回响，让她喉咙发紧，几乎窒息。

———啊。

亚历克西斯他.......自己意识到吗？此刻，他正用什么样的眼神注视着这个仅仅是名义上的妻子的梅尔菲娜？

梅尔菲娜自己，是个在不懂爱情为何物、远离家乡的北部地区长大，为了嫁给素未谋面之人而来此的少女。

即便作为领主施展着才能，也仍有着连恋爱滋味都未尝过的一面。

然而，她却拥有着前世作为成熟女性的记忆。

对于那份一心被吸引、灼烧身心般的感情，并非全然不知。

在彼此认同为家人之后，她确实能感受到亚历克西斯虽笨拙却一直尊重着自己。

但她也早已察觉到，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样子明显不对劲。

她甚至觉得，仿佛听到了那“不对劲”的最后一块拼图，“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嵌上的声音。

亚历克西斯是个契约主义者，也是个合理主义者。

他从不做多余的事，是那种一旦缔结契约就会严格遵守的人。

然而，这样的他，却一边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一边为这个他本以为会离开的人准备高位的爵位，甚至私下还想委托玛丽亚去唤醒他重要的人。

——这种事，已经.......

“梅尔菲娜？”

——啊啊。

——怎么办。

她理解了亚历克西斯对自己怀有的感情。

而且很可能，他本人尚未察觉。

——我该怎么办。

甜蜜又苦涩的痛感和纠结扼住了胸口。

亚历克西斯的心意，并非不让她开心。

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当不得不做出选择的那一天到来时，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给出他所期望的答案。

——因为，我.......

一个误会解开了，却又生出了一个烦恼。

即使总被说交流不足，对于是否能有勇气和亚历克西斯谈论这件事，她似乎也还远远做不到。

————

梅尔菲娜有她的苦衷，不久后就会真相大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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