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贵族的义务与圣女的挣扎
梅尔菲娜缓慢而细致地向玛丽亚解释着。
普鲁伊纳是一种魔力极其强大的魔物，常人仅仅是靠近，便会受其魔力侵蚀而精神错乱或昏厥。
而每年，以吞噬万物为生的贪食魔物萨斯里卡都会袭击此地，使得讨伐行动总是伴随着众多牺牲。
普鲁伊纳是北部地区最大的威胁。
而奥尔多兰家族的男性则天生拥有强大的魔力以及对魔力的耐受力。
因此，世代以来，都是由能抵抗普鲁伊纳魔力的奥尔多兰家族当家率领众人进行讨伐。
然而，怀上奥尔多兰家子嗣的女性，却会承受孩子强大魔力的侵蚀，屡遭不幸。
为了北部全境的安宁，为了绝不使奥尔多兰家的血脉断绝，嫁入奥尔多兰家的女性们，便世代以身相殉。
“我听说威廉殿下的生母玛格丽特大人是在产床上命丧黄泉的，但这并非必然。亚历克西斯和他弟弟的母亲，虽然经历了数次流产，最终还是平安诞生了两位子嗣，听说只是精神稍微受了些损伤而已。”
有什么哽在了喉头，玛丽亚自己也不清楚那究竟是声音，还是仅仅是一口气。
她不愿想象，她那聪明又温柔的挚友梅尔菲娜，竟会面临那样的未来。
——可是，这么说来，亚历克西斯和梅尔菲娜岂不是.......？
“玛丽亚，如果我现在不在了，你觉得恩卡尔地区会归谁所有？”
“那个.......应该是亚历克西斯吧？毕竟他是你的丈夫。”
但既然她这样问，显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说来真是讽刺啊，”梅尔菲娜接着说，“亚历克西斯要想毫无争议地获得恩卡尔地区，就需要我和他之间诞下子嗣。在拥有孩子之前，我们各自的财产所有权是明确分开的。就像我的嫁妆，至今仍属于我———或者说属于我的娘家，克劳福德家。”
梅尔菲娜解释道，如果在她和亚历克西斯没有孩子期间，她去世了，或者他们离婚了，她的财产所有权将回归娘家。
这种说法让玛丽亚觉得，仿佛梅尔菲娜本人也被视为“财产”的一部分，这让她感到有些不快。
“可是，恩卡尔地区是奥尔多兰家族长期出资开拓的土地，如今的发展也是仰赖公爵家投入了巨额金币才得以实现的。当然，这是作为技术的代价。不过，也有人会认为是亚历克西斯出于对妻子的宠爱，才倾注家财派遣优秀的代官，而我本人不过是在玩领主过家家的游戏罢了。”
“这完全不像亚历克西斯会做的事啊！”
“人啊，只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梅尔菲娜露出一丝略带讽刺的笑容。
“恩卡尔地区如今幅员辽阔，繁荣富庶。拥有高产、规划完善的农田和治理得当的水利；通过与埃尔班相连，便利的水运将特产输往各国，工匠们也习得了新技术。曾经被视为累赘的莫尔托尔森林和湖泊，如今也成了不可替代的资源。其价值之高，连弗朗切斯卡王家都垂涎不已。”
突然听到王家之名，玛丽亚不由得连连眨眼。
顺带想起了那个傲慢又趾高气扬的王子的脸，下意识地就龇牙咧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我若无法生育子嗣，南部势力便会以此为由主张权利；北部则倚仗漫长的开发与出资历史进行对抗；而王家则会利用‘没有继承人’这个漏洞，主张应由国家接管———恩卡尔地区将会在三大势力的干预下，内部也分裂成不同派系，最终被撕裂。”
“怎么会.......怎么能这样！”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需要一个能坚定继承我意志的继承人。一个珍视这片领地、血统正统性无可置疑的、由我亲生的孩子。”
一下子接收的信息量太大，玛丽亚一时难以消化。
梅尔菲娜和亚历克西斯之间生育孩子非常困难。
但如果梅尔菲娜不生下继承人，恩卡尔地区未来必将面临巨大的动荡。
而为了避免这一切，梅尔菲娜就必须为其他某个人生下孩子。
若真如此，那对彼此如此珍视的家人，亚历克西斯和梅尔菲娜恐怕就不得不被迫改变了。
“别露出那种表情啊，玛丽亚。”
梅尔菲娜带着寂寥的语气说道，玛丽亚闻言紧紧地抿住嘴唇，低下了头。
虽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无论是什么表情，她都不想让梅尔菲娜看到。
“贵族，就是这样的呀。我原本不也是为了嫁给素未谋面的亚历克西斯，才来到北方的么。”
那声音平淡无波，正因为如此，反而更让人觉得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但、但是，现在不同了吧！梅尔菲娜！”
如果怀孕引发的悲剧是魔力中毒，那么只要自己在她身边就能解决。
就像对尤利乌斯做的那样，持续将她体内的魔力抽走就行了。
既然曾经成功过一次，那么无论多少次，她都一定能做到。
玛丽亚正想这样说着抬起头，却在看到梅尔菲娜静静微笑的表情时，声音哽在了喉咙里。
———如果，梅尔菲娜相信了这番话而怀孕，然后马上就找到了回前世的方法呢？
———如果没有等到孩子出生的时间了呢？
梅尔菲娜是重要的朋友。也是恩人。
如果没有遇见她，此刻自己一定还被困在王室赐予的房间里，在如同摆设般的护卫们的包围下，过着郁郁寡欢的日子吧。
对一切都感到恐惧，渴望回去，思念家人，甚至可能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你是否有为梅尔菲娜献出人生的觉悟呢？
她不知道。
也许到了那一刻自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梅尔菲娜，也可能无论多么挣扎，都无法抑制想要回到家人身边的渴望。
怀着如此摇摆不定的心情，她无法干涉关乎梅尔菲娜性命、以及她那堪称珍宝的恩卡尔地区未来的决定。
“玛丽亚，在领主府邸生活的人们，都是在贵族社会里成长起来的。恩卡尔地区越是繁荣，继承问题就越会如影随形。我的想法，大家.......包括亚历克西斯，应该都明白的。”
那大概，是至今为止玛丽亚未能理解的、属于贵族的思维方式吧。
毕竟连年幼的威廉，都优先考虑贵族应有的表现，而非自己的愿望。
“身为平民的拉德和克里夫，想必也见识过比这更不合理的事情。所以，即使我做出那个选择，即使他们为选择余地之少而感到苦涩，我想他们也会理解这是无可奈何而接受的。”
玛丽亚眼眶深处阵阵发热。
她拼命咬紧牙关想要忍住，泪水却还是立刻化作水滴溢了出来。
“呜.......”
明明不该是自己哭的。真正想哭的，一定是梅尔菲娜才对。
无论她在心中多少次命令自己停下，但想到挚友不得不选择的未来是如此痛苦，而自己却无法说出“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这样的话，内心就充满了窝囊和自责，感情如一团乱麻般翻腾汹涌。
———你竟然一直背负着这样的重担，还对我展露笑容.......
梅尔菲娜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身，动作轻柔地在玛丽亚身边坐下。
她伸出手臂环住玛丽亚的肩膀，像安抚孩子般，温柔地、轻轻地拍着。
“玛丽亚，我呀，其实心里很清楚，大家是多么地珍视我。如果我让他们知道，哪怕只有一点点觉得这样不好，大家一定会说‘不必做到那种地步，将来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他们一定会想要体贴我的心意。”
“那当然是理所当然的呀！”
梅尔菲娜身边的人，都非常喜爱她。
他们肯定不愿意让她做出她不希望的选择。
“是啊，所以，我必须表现得若无其事才行。必须表现得仿佛‘因为是贵族所以必须如此’，‘因为是领主所以就该那样’，那就像是工作的一部分，不该为此烦忧。———但是，只有你，我肯定瞒不过去吧？”
“因为是贵族所以理所当然”。就算这真的是事实，但梅尔菲娜拥有来自前世的知识和价值观。
过去只有和玛丽亚两人独处时，她甚至会展露出在其他领主宅邸成员面前绝不会展现的、如同拥有相同感受的姐姐一般的举止。
说什么“仅仅为了领地就得生孩子”，怎么可能真的毫不在意呢。
“请一定替我保密哦。玛丽亚，你当时提出要‘消灭魔物’，其实也很害怕吧？”
即便如此，事到如今，她却依然想要体贴他人的心意。
“你害怕的事，你讨厌的事，都不必去做。若真要圣女来承担这些，那么其他贵族理应全都向身为女王的圣女归还贵族头衔。守护土地，是治理该地的领主应负的责任所在，自当由他们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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