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深藏心底的愿望

泪水终于止住时，心情和身体都已疲惫不堪。

眼睛刺痛，全身也软绵绵地沉重无比。

又喝了一杯梅尔菲娜给泡的玉米茶，在她的邀请下，最终那晚玛丽亚得以分享她床铺的一侧。

如果是一个人，玛丽亚大概会辗转反侧、烦恼到天亮，或者又会泪流不止吧。

把魔石灯的光线调到最暗，蜷缩进毛毯里，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安心。

“不冷吗？”

“嗯，没事。这毛皮真舒服呢。”

虽说在玛丽亚那原本是塞尔雷涅使用的卧室里，也有御寒用的白色毛皮盖毯，但梅尔菲娜房间里的这条是略带茶色的狐色。蓬松柔软，光是触碰到就能感受到暖意。

调暗灯光躺到床上后，明明只有她们两人，声音却自然而然地变小，像是在说悄悄话。

玛丽亚和梅尔菲娜关系一直很好，但在这种时候，会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从世界中抽身而出，来到了一个既非前世、也非心之国的玛丽亚，只有她们两人的特别地方。

“........梅尔菲娜，你和亚历克西斯，总有一天会离婚的吧？”

会说出这种平时绝对问不出口的话，大概也是因为这种氛围的缘故吧。

梅尔菲娜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隔着毛毯，轻轻地、温柔地拍了拍玛丽亚的肩膀。

“不知道呢。来到恩卡尔地区时，我们约定过‘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不会有怨言’，所以我本来打算就这样生下某个人的孩子，等孩子长大一些后，就请求奥尔多兰家废除我的嫡子继承权。”

听到这句话，玛丽亚想起的，是威廉的脸。

即使是对这个世界身份制度不甚了解的玛丽亚，也能隐约明白，当家的侄子和亲生孩子，究竟哪个更适合做贵族继承人。

想到那个压抑着自己的愿望努力着的少年，可能会因此陷入艰难的处境，心情又稍微有些沉重。

“我作为贵族妻子来说，品行实在是很糟糕呢。在娘家就一直被怀疑是否真是亲生女儿，结婚后也完全没尽到作为夫人的义务，所以就算生了孩子，也只会被当作身世不明的女人罢了。”

“怎么会........”

虽然曾稍微听说过梅尔菲娜和娘家关系不太好，但万万没想到竟然被怀疑不是亲生。

玛丽亚一时语塞。

梅尔菲娜避开她的目光，望向天花板。

“说来讽刺，虽然我已经不可能再接受我的父母了，但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他们当初为何对我如此冷漠。父亲年纪轻轻就继承了侯爵之位，作为当家的根基本就不够稳固吧，在弟弟出生前，我可是克劳福德家唯一的孩子。虽然自己这么说有点那个，但我也算是个相当出色的孩子。如果血脉毫无疑点，又被父母珍视的话，他们甚至可能考虑过让我招婿继承家业呢。”

“那........不行吗？”

“血脉问题可是非常重要的，而在这个世界里，这偏偏是无法证明的东西。我和你玛丽亚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只要我们宣称是姐妹，表面上大家也都会以此为前提来相处，对吧？反过来也是一样。所以，对于孩子的出身，是绝不允许有哪怕一丝怀疑的。”

梅尔菲娜的声音平淡地诉说着，如果自己是男性，情况或许会更加糟糕。

“事到如今，我并不是在想，或许父母内心深处也曾思念过我。无论真相如何，我清楚自己从未被明确地爱过，而且连魔力对身体的影响都不被告知就被送到了北部。———但是，当我试着从贵族、从领主的立场去思考时，也终于理解了他们当时不得不那么做的苦衷。”

梅尔菲娜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了。

沉重到对于在极其普通的家庭中平凡长大的玛丽亚而言，连理解都显得困难。

哭肿的眼睛刺痛着，一闭上眼睑，疲惫便猛地袭来。

玛丽亚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身心都濒临崩溃而病倒，那时对除她以外的人都拒绝的自己，一直是梅尔菲娜陪在身边的。

“梅尔菲娜，你.......对亚历克西斯，是怎么想的？”

短暂的沉默降临。

玛丽亚垂着眼帘，梅尔菲娜也并非睡着了，能感觉到她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我呢，害怕这个世界。”

孤零零地，从身旁传来的声音，显得如此无助。

“现实和游戏的世界混在一起，感觉一切都扭曲了，一点也不安全，溢满了种种无理之事.......即使今天是幸福的，也完全无法保证明天能继续。就算笑着，就算感到温暖，我也总觉得，在幸福的脚下，冰冷的‘不幸’总是张着大口，随时准备吞噬人们的命运。”

“嗯.......”

“.......我不想让那个人，独自待在这样的世界里。对那个习惯了不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习惯于疏远周围的人、只为履行义务而战的亚历克西斯，我想告诉他：‘你并非独自一人’。如果他愿意接受，我想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虽非明确的表白，但这似乎是梅尔菲娜独有的、无意传达给任何人的爱意。

“我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我的感情在义务面前毫无意义。我并非迷惘该前进的方向。———可是，即便如此.......”

话语再次中断，接下来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在等待中，意识也开始变得朦胧，让人几乎以为梅尔菲娜也睡着了。

“如果可能，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因此，那句话听起来，就仿佛在梦中听见了自己期望的回答。

————

翌日清晨，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时玛丽亚便醒了。

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后下到楼下，奥古斯特已经像往常一样在那个地方等着她了。

“早安。———威廉呢？”

“他说今天阁下要亲自训练，所以早上休息。”

据说，对于个子还没完全长高的威廉，一天中的训练时间有着严格的规定。

玛丽亚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走出玄关来到外面，清晨冰冷的空气让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这寒意在前世的话大概相当于十二月初吧。

默默地做着柔软体操，却总觉得身体没有舒展开来。

“玛丽亚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唔唔，没什么啦。”

连玛丽亚自己都觉得，这谎话也太明显了。

奥古斯特大概立刻就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奥古斯特是亚历克西斯的家臣。

虽然现在担任着玛丽亚的护卫骑士，但如果梅尔菲娜和亚历克西斯关系破裂的话，他大概就会回到公爵家去了吧。

那样的话，说不定连见面都不可能了。

尤其是在听了梅尔菲娜那番话之后，想到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考虑这种事情，如此任性自私，心情就变得很糟糕。

“想要保持不变，真的很难吗？”

玛丽亚本没有奢望什么宏大的愿望。

只希望和平、安稳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希望重要的人们不会遭遇大的灾祸，希望他们能一直展露笑容。

仅仅是这样的事，为何会如此困难呢。

玛丽亚轻声嘟囔着，奥古斯特则用一如既往、慢悠悠的语调说道：“是啊———”

“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想要保持不变，应该都很困难吧。正因为有变化，人才会在失去的同时也有所获得，而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大概就是所谓的【活着】吧。”

“当事情朝着不希望的方向改变时，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种没有任何具体内容的提问，也许只会让人困扰。

虽然这样想着，奥古斯特却爽朗地笑了。

“如果改变是无可奈何的，那就努力让它向希望的方向改变吧？虽然有很多困难，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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