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站队

当然，山匪之中，自有际遇。

有如那妇人母子三人，凭着家中男人以命搏来的庇护作为阶梯，心思活络，手腕玲珑，竟一路攀上高枝，将泼天的富贵牢牢攥在手中，从此改换了门庭命运。

也有如三当家这般本分踏实的，领了厚赏，又得了兵仗局的安稳差事，回去侍奉老母，将小日子过得殷实红火，平淡中自有真味。

自然，更不乏那些骤然得了亡故亲人用命换来的银钱，便喜不自胜、忘乎所以的。

他们挥金如土，很快便被城里的赌坊盯上，不过数日，不仅将王爷的赏赐输得干干净净，更欠下累累巨债。

最终被追债的逼得家徒四壁，境况竟比从前在山中为匪时，还要凄惨几分。

总而言之，黑山寨这批立了功的山匪，看似因王爷的奖赏，站到了同一命运的起跑线上。

可各人心性、眼界、手段终究不同，不过数月光景，便已走向云泥之别的结局。

这自然是后话，也远非安禾所能掌控的了。

无论如何，至少在当下，他们是这场风波过后，得以分享胜利果实的幸运儿。

即便是那些亡故山匪的家人，悲伤里也掺杂着几分光耀门楣的欣慰。

相比之下，那些稀里糊涂跟着刘振威前来“剿匪”的官兵，境遇便堪称凄风苦雨。

王爷虽查明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多半并不知情，但“参与谋害亲王”这顶帽子扣下来，便是株连亲族的大罪。

最终，除却几个领头的被单独严加审讯，其余兵卒皆被革去军职，判了三年苦役。

因人数众多，府衙监牢人满为患，便一股脑儿全发配去了矿山，以劳役抵罪。

这已是李玄昭网开一面的仁慈。

若换个严苛酷烈的王爷，依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规矩，他们早已从头落地。

于是，一边是山匪家人或欢天喜地、或风光大葬；另一边，却是官兵亲眷聚集在菜市口，执手泪眼，哭送家中顶梁柱。

她们一面涕泪交加，痛骂刘振威狼心狗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拖累全家；一面又不得不双手合十，感念王爷慈悲，好歹留下了一条性命。

黑山寨一役，如同一双无形巨手，于一夕之间，将数百个家庭的命运轨迹彻底扭转，也成了周遭县府街谈巷议里，最轰动的一桩奇闻。

然而，这滔天巨浪，于芸芸众生而言，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阵唏嘘。

即便是那位刚出场便做了炮灰的王知府，其家族的轰然塌陷，在旁人唇齿间，最终也仅化作一声轻飘飘的叹息，便随风散去了。

人生便是如此。

自家塌天的事，于他人，不过是下饭的一桩谈资。

即便于当事人，再惊心动魄的过往，也终将被卷入生活的洪流，成为生命里一段或明或暗的印记。

无论是得了奖赏的山匪，还是判了苦役的官兵，黑山寨都不是终点。

日子是甜是苦，总得往下过。

于那位天之骄子的李王爷，亦然。

他的路，也要继续往下走。

李玄昭并非闲散亲王，他有封地，有实权，有亲王应有的尊荣体面。

但他也并非朝堂上锋芒毕露的存在，因有强大的母族周家作为倚仗，他不必结党以求自保，故能在多年的党争中，始终超然物外，保持中立。

这分“中立”，是令无数人艳羡却无法企及的地位。

它源于周太妃身后百年世家的底蕴，也源于当今圣上继位时，周太妃与太后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正因如此，他这位无论在年龄还是实力上都对皇位有所“威胁”的王爷，才能安然度过这许多年。

然而，黑山寨的毒箭，如同一声尖锐的警钟，让他骤然清醒。

朝堂上新一轮的帝王交替已悄然启动，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这艘一直安稳航行的小舟，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到了必须向未来的新帝表明立场、献上忠诚的时刻了。

朝堂可以中立，但对皇权，必须毫无保留地臣服。

无论是面对皇兄，还是未来的侄皇帝，这都是他想要继续“悠闲”度日的唯一选择。

刘振威的嘴很紧，至死只咬定是“看错了”，误以为王爷已被厉九娘射杀，方才攻寨。可他弩箭上那淬的剧毒，却被江回一眼认出，是西域独有的秘药。

与西域有所牵连的势力啊……

李玄昭指节轻叩桌面，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因在黑山寨耽搁了许久，待安禾一行人处理完所有首尾，再与江回汇合，带着小狗子启程去寻根，时光一晃，半个多月已悄然流逝。

“终于要到家了啊！”

“太开心了，还是咱们沈家庄好，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笔直的官道上，两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来。

百合掀开车帘，望着远处那片熟悉的村舍轮廓，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一股归家的暖意从心底油然升起，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将这座小山村视作了自己的根。

见百合如此欢欣雀跃，安禾也不由得含笑望向窗外。

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心中同样涌起一股莫名的安然。

出门不过大半个月，却仿佛已过了许久。

尤其是亲身经历了黑山寨那场生死浩劫，此刻重返这方宁静的乡土，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就连一向面容沉静的赵蓉，嘴角也弯起了一抹浅浅的、真实的笑容。

回家啊。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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