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谁休了谁？

“安茹，你莫要担心，君仁也大了。”

“你，你歇一会吧。”

看着沈安茹转身又不知在翻包袱里的什么东西，

张氏眼中的泪花忍不住翻涌而出。

怕沈安茹看见，趁着她转身，张氏赶忙用袖子擦去眼中的泪痕。

“哎呀，我那簪子竟是忘记带了。”

“娘你看我这脑子，那是小妹送我的。”

“这次去京都见到小妹，怎么也要收拾的利利整整的，”

“小妹都是能在太子跟前说上话的，万不能给小妹丢了脸。”

没等张氏搭话，沈安茹又开始下意识翻找车上的包袱。

嘴里嘀咕着，第一日见小妹，张氏要穿哪件衣服，

配哪个簪子。

又念叨着，这一路她们需得好好休息，

去了京都万不能蓬头垢面让小妹担心。

她絮絮叨叨，翻找衣物，搭配首饰，安排行程，仿佛有忙不完的事。

张氏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眶阵阵发热，趁她转身，悄悄用袖子再次拭去泪痕

“娘，我有些乏了，先眯一会。”

“你也睡会吧，一路咱们多睡觉养好精神。”

看着这样的沈安茹，张氏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沈安茹突然打断。

沈安茹，打了个哈欠，自顾自闭眼假寐。

倒好似真的极为困顿。

微阖双眸的沈安茹，仿若感觉到她娘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照在她脸上。

过了许久，久到沈安茹觉得自己这装睡都有些装不下去了，

忽然沈安茹听到衣襟窸窣的声音，

随后便被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一双有些粗糙又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拂上了她的脸，

轻柔的将她散落到额前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好，累了就睡吧。”

“娘在呢。”

张氏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闸门，沈安茹憋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决堤，

“唰”的一下倾泻而下。

她在张氏怀里扭了个方向，伸出双手抱着张氏的腰，

将泪流满面的脸庞深深的埋进了张氏的怀里。

怎么会不难过呢？

那是她自小就认定的夫婿。

是一起过了十七载的伴侣，更是她四个女儿的爹。

曾几何时，他是她的天。

虽然他们有龃龉，有摩擦，有延续香火这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甚至，当陈志维想要剪掉她的羽翼，

让她再次成为之前那个困囿于生儿育女的沈安茹时，

她想的也顶多是给陈志维再纳一房小，代替她来履行这份职责。

可是现在，她被休了。

她真的被陈志维休了。

沈安茹无法描述自己的当时的心情。

她是理解陈志维的，在那种灭顶之灾前，这是聪明人的选择。

可以，理解不代表不心寒。

哪怕他像韦氏那样偷着给他们送点吃食呢，

哪怕只有一张字条问问他们的情况，

沈安茹想，可能她昨日在家中见到刘大人时，

都不会那般果决又干脆的把休书同断亲书一起呈上。

沈安茹承认，昨日她甚至……是有些心急。

她怕陈志维上门，自己会心软；

也怕陈家抢先一步去县衙撤回休书。

你看，人多矛盾。

沈安茹觉得自己骨子里或许也是个凉薄的妇人

——一面为这决绝的休弃伤心欲绝，一面心中却已冷静地计算出，

这竟是她彻底脱离陈家桎梏的、千载难逢的良机。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机了。

因为，她竟能带走四个女儿。

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次的事，逼得陈家跟几个女儿也断了亲。

回想种种，她几乎要相信，这是老天爷为她量身安排的解脱。

想到之前与陈志维在生儿子上的分歧，

在她做营生上的摩擦，

这不正是解决这一切的最好时机。

至于沈家人担心的石磊会嫌弃女儿的问题，经过这次沈安茹早就看明白了。

自始至终，石磊看中的可能是茵儿，可能是沈家，更有可能是小妹背后的身份，

却唯独同陈家没任何关系。

所以，沈安茹悲伤却又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次机会。

甚至有一丝急切，生怕这机会溜走，她仍要回到当初困住她的樊笼。

然而，当今早拿到那份盖着官印、正式生效的文书时，

无尽的悲伤与对迟迟未现身的陈志维的怨怼，依旧汹涌而来。

这怨怼中，却又夹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所以，她究竟是庆幸更多，还是难过更甚？

沈安茹现在也说不清道不明，

总归眼下她是难过的吧。

那便让她好好的大哭一场吧。

这般想着，默默的在张氏怀里流着眼泪，

不知不觉，昨天整宿辗转反侧瞪眼到天明的沈安茹倒是渐渐的真在张氏怀中睡着了。

头顶是张氏轻轻的哄拍声，

嘴里吟唱着沈安茹睡前自小听到大的曲调。

而此时沈家门口，

因为脸面因为担心因为种种顾忌，

迟迟迈不开腿来沈家庄的陈志维终于来了。

可惜，为时已晚。

沈安茹早已经坐着马车离开。

刘婶子冷着脸出门应付了几句，便“砰”的一声将他隔绝在外。

自始至终，沈家没有一人出面。

茵儿站在大门背侧，透过门缝看着门外的亲爹，

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黯然收回伸出去的手。

陈志维这般脸面薄的人自是做不出来在沈家门口死缠烂打的行为。

眼看着路过的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陈志维只盘桓了片刻，便失神落魄的回了陈家村。

心中那片残存的希望，彻底沉入谷底。

他明白，他与沈安茹这十七年的夫妻缘份，到此，是真的尽了。

可是他又不明白，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没有做错吧？

沈家是龙颜震怒、圣旨亲批被抓的人啊！

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一个连举人都考不上的小小秀才，

除了自保，还能做什么？

那休书，是他万般无奈之下才写下的啊！

他作为夫婿，作为父亲，除了这休书有什么是让沈安茹还不满的吗？

陈志维怎么也想不明白。

明明是他写下的休书，亲手断的亲，

可此刻，陈志维却有种尖锐而清晰的感觉——

他才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所以，到底是谁休了谁？

陈志维脑中竟涌出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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