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大不敬
058说这句话的时候，余娇正在往杯子里倒酒，这七个字砸在她头上，把她震得手微微一抖，深红色的酒液就从杯子中漫出来，洒满整个茶几。
“太中二啦，058！！什么掌控生活的权力……”余娇手忙脚乱拿纸巾擦滴滴答答的酒液，一边不忘吐槽，“你让我想起我闺蜜的前男友，他就特别喜欢给小事上价值，之前我们一起去打台球，他非要说自己出来打台球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结交社会上用得到的人脉，后来我们都叫他台球哥……现在我想叫你权力哥！”
她说完这句话，窗边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贴着窗边闪过。
余娇瞪大眼睛看窗户，透过闪电看出了058不太美丽的心情。
058哼了一声，“宿主小姐，你也就仗着我脾气好。”
他脾气还好？余娇笑眯眯，她擦干净茶几，重新往杯子里倒满酒，问道：“权力哥，你喝杯子里的还是瓶子里的？”
“我又喝不到！……我喝杯子里的吧。”
“行！”余娇把杯子里那杯摆在对面，自己拿着瓶子撞了下杯子，对瓶吹了，“感情深，一口闷，058我干了！！”
058：“……”
余娇又拿起对面的杯子，仰头喝光，笑道：“替你也闷~”
058道：“得了，宿主小姐，少套近乎。”
余娇捧起脸：“男神大人，你不是要给我建议吗，我的建议呢？”
“我已经说完了。”058淡淡道。
“？？”余娇脑子里冒出一个问号，“我还没听呢，你就说完了？”
“对，说完了，”058笑笑，“我的建议就是，宿主小姐怎么一点一点失去自己，就要怎么一点一点拿回来，从每一件小事开始。”
余娇怒了，她一掌拍在桌子上：“058，你耍我是吧！我收拾房间用了一下午，你给我的鸟建议就是建议我从小事做起？你以为你写小学作文呢！”
“宿主小姐，你刚才整理房间的感觉如何？”058声音带笑。
058笑意盈盈的语调，让余娇觉得自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也舒缓了语气：“还行吧。”
最起码不难受，余娇一直很逃避整理房间和打理自己，尤其是放假回家和在宿舍，当着父母和舍友的面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令她特别难受，就像“在亲戚朋友家拉屎，冲不下去还忘带纸”那样难受。
莫名其妙的做贼心虚的感觉。
但今天也许是因为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无论她洗衣服、扫地、拖地还是擦桌子，都不会有人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夸她一句或是挑剔她一句，所以她竟然觉得在这个过程中，身心还挺放松的。
058在心里叹了口气。
它一直知道余娇的问题出在哪里——她的自我太少了。
为自己做事是不会痛苦的，为别人做事才会，余娇在父母面前清理自己的身体和空间会产生偷拿别人东西的拘束感，说明她潜意识里一直在把自己的人生当做父母的附属品。
所以懒得把自己变得干净，也懒得把生活的环境变得干净。
很多地方也能佐证这一点，比如母亲所期望的目标是她的头等大事，反而她自己心里最强烈的击败塔的愿望被她说成无关紧要的小事。
在余娇的心里，她把自己放的太靠后，这就是她最大的困境。命运一次一次借此给她出题，而她每一次都掉进坑里。
058很少遇到余娇这种类型的宿主，过往他玩的那些档里，主角无论好或者坏，只要绑定系统，都会立刻变成聚光灯下的宠儿，周围一切事物都会被她们耀眼的光芒遮盖，沦为她们的陪衬。
只有余娇，分明已经拥有了主角的身份，却还是像一块吸干了水的旧海绵，灰扑扑、阴沉沉。
空洞、乏味、无聊，就像一款睡不着时才会打开的催眠游戏。
明明应该删除这个档的……可是他就是狠不下心，所以一直别别扭扭地玩了下去，直到最近，他甚至找到一种玩养成游戏的爽感。
越是皱着眉头看余娇，他越是希望可以看到余娇一步步焕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emmm……”余娇不知道058在想什么，还在跟他聊天，“058，你知道吗，洛南南今天给我触动很大。”
“为什么？”
“因为洛南南对我的好感度有90多……他应该是爱我的，所以应该是不会害我的。”
“嗯，然后呢？”
“跟他在一起，我第一次体会到除了父母之爱以外的其他爱。我父母的爱，是希望我向他们觉得好的方向发展，可我却越来越腐烂；洛南南的爱，把我在世俗意义上变坏了一点儿……可我却觉得我在盛放，好奇怪……当他用他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甚至希望他成为我的爸爸。”
“我无意卷入你们的play。”
“不是这个意思啊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余娇连忙打断058，尴尬地挠头，“我只是觉得，他应该会是一个很会爱自己，也很有余力爱女儿的爸爸，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058沉默了几秒，笑了一声：“很多事情，你跳出爱来看，其实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跳出爱来看？”
“对，宿主小姐……因为我从未为人类设计过爱，爱太复杂，我不知道怎么编码。”058淡淡道
“为了人类存活，我给了人类恐惧；为了人类繁衍，我给了人类性欲；为了社会发展，我给了人类权力欲；为了人类不要自相残杀，我给了人类同情心、同理心、认同感；在这之后，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人们的小脑瓜无法解释掺杂着恐惧、权力欲、性欲、认同和同情的复杂情感，于是就把它称为爱和恨。爱恨只是一种兜底的情感，它并不存在，权力、性欲、恐惧，才是世界的源代码。
所以当你用‘怎么改变父母爱我的方式’这种思维方法无法解决问题时，可以用‘怎么夺回本属于我的权力’这种角度看看问题。”
“好深奥啊，”余娇感慨道，“058，你这种不相信爱的想法，让我想起我小学三年级的说说，也是如此非主流。”
058的淡定被打碎，他气的捏碎了手边一张纸。
是他的错，他就不该给余娇支教，简直是对牛弹琴！
“好了，我们的对话到此为止吧，再见，宿主小牛！”
“别别别别别，别生气，”余娇拍拍头，安抚了一下脑袋瓜里的神，随口敷衍道，“其实我还是有所获益的！”
058深吸一口气，她有所获益个屁，它决定换一种方法来引导余娇：“哦，宿主小姐，呵呵，我没有生气，对你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好的很，帮我个忙，能不能闭上你的眼睛，并且捂住你的耳朵。”
余娇没什么意见，她闭上眼睛，用两只手捂住耳朵。
进入盲聋人的状态。
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都消失了，余娇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和血管流动的声音——当捂住耳朵，它们的声音比其他一切外界的声音都要巨大。
“发现了吗，”058的声音比这些声音都要大，“世界消失了，当你闭上眼睛，你的脑海里出现的只有一片黑影，这片黑影是你自己的身体，当你闭上耳朵，你只能听见你自己的声音。”
“我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058没理她：“生活对你主角感的剥夺，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那时候你还太小，所以无力反抗。宿主小姐，但我今天想你记住，你闭上眼睛时脑海里那片黑影，其实是你灵魂的国家，而你的身体，就是独属于你国家的领土主权，你应该像治理国家一样治理自己。”
余娇想再吐槽一句好中二啊，但她有些说不出口了，因为她有些能感觉到058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了。
而058还在继续说下去：“在尚有余力的情况下帮助他人，这是大国气度；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无私奉献，这叫丧权辱国；如果有人干涉你的事情，就是侵犯你的内政；如果有人控制你的身体，就是侵犯你的领土主权；如果你需要出卖你的领土主权来换取爱，你就是卖国贼。”
“……”
“侵略就是侵略，无论打着什么旗号，即使是以爱之名，以为你好之名，也不过是为了表现得好似自己是正义之师，时间过得太久了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在为你好，但你自己不能忘了丢掉主权的屈辱，你是这个国家的王，你忘了，这个国家就完了。”
余娇陷入沉思，058继续道：“跟着我念……”
他说了一句话，余娇一开始没听见，于是058更大声说了一遍。
余娇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拒绝：“不……不行……怎么能这么说呢？”
“为什么不行，”058声音很轻，却如雷贯耳，像小恶魔的诱惑，“你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的，为什么不能说？快说！”
就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余娇呼吸愈加粗重起来，她张了几次嘴，终于小声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张爱燕以爱我为名，行殖民之实，乃是对我领土主权大不敬，我应当将她驱逐出境。”
“这么小声干什么？”
“这实在是倒反天罡，058，”余娇皱起眉头，“这实在是倒反天罡……太不孝了。”
“觉得倒反天罡，就是被毒害太深，再读一遍！”
余娇于是又读了一遍。
“张爱燕以爱我为名，行殖民之实，乃是对我领土主权大不敬，我应当将她驱逐出境。”
前边她还在说这句话不孝，可现在她越读越大声，强烈的不安与罪恶感，混合着冲破枷锁的淋漓快意，让她情不自禁的读完这句话。
不需要害怕，这里不会有别人听到，这里我可以重复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已经不需要058督促她，她开始重复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在这个过程中，她泣不成声。
余娇用胳膊擦掉眼泪，一边默默垂泪，一边又复述了一遍。
“张爱燕以爱我为名，行殖民之实，乃是对我领土主权大不敬，我应当将她驱逐出境。”
她开始列举那些曾经无数次有意无意侵犯她精神上的领土主权的人。
一个又一个，如数家珍，也许她是记仇的不懂感恩的小人，又也许她是勿忘国耻的真君子。
“余伟以爱我为名，行殖民之实，乃是对我领土主权大不敬，我应当将他驱逐出境。”
“姥姥以爱我为名，行殖民之实，乃是对我领土主权大不敬，我应当将她驱逐出境。”
“张耀祖以爱我为名，行殖民之实，乃是对我领土主权大不敬，我应当将他驱逐出境。”
“……以爱我为名，行殖民之实，乃是对我领土主权大不敬，我应当将TA驱逐出境。”
余娇讨厌自己的泪失禁体质，她一说出这句话就想哭，眼泪就像水龙头哗啦啦流个不停，她怎么都关不上。
“好了，宿主小姐，家庭关系是你人生中的第一场政治斗争，被投入这场斗争时你还太小，所以失败很正常，”058满意了，“但我的宿主小姐现在正在变强大，所以去享受这场斗争吧，这将是你未来人生中最温和的一场斗争，祝你胜利，我会为你的成功送上贺礼。”
他不再说话，余娇拿着空酒杯端坐了一会儿。
她感觉背负在肩上的大石头正在发出崩裂的轰鸣，之前在爱马仕店，巨额金钱不过是将它微微提起，令余娇得以喘息片刻。
而现在，她亲耳听见这座碑石从内部迸裂的巨响，碎砾纷落，仿佛整个旧世界在她体内崩塌。
曾经那些趁她年幼对她的掠夺，过去了就过去了……但从今以后，她应该捍卫自己的主权。
余娇恍恍惚惚地坐了一会儿，决定去给团团喂点儿猫粮，出门的时候门把手剐蹭了她的手臂一下，把她疼的哎呦了一声。
余娇停下脚步，指着门把手大声道：“大不敬！”
片刻后，她又道：“宽恕你一次，下次不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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