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内卷”怪人前传

曼哈顿中城，一栋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光泽的摩天大楼顶层，高盛资本的标志在夜色中如同一个俯瞰众生的金属图腾。时间已过午夜，交易层却依旧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缩咖啡因、昂贵古龙水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名为“焦虑”的荷尔蒙混合气味。

丹尼斯·克劳馥，一个三十二岁的副总裁，正死死盯着面前并排摆放的四块显示器。屏幕上，不同颜色的K线图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般剧烈波动，各种财务数据、分析报告、新闻推送的窗口层层叠叠，几乎要淹没他那张因长期熬夜和过度压力而显得苍白浮肿的脸。

他的领带被扯松，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定制西装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昂贵的衬衫腋下部位有着明显的深色汗渍。他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没有离开过这栋大楼了，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八小时，并且都是在办公桌下用睡袋解决的——这是他们团队“冲刺季度业绩”时的常态。

“丹尼斯！亚太区那份并购案的最终风险评估报告，西蒙先生明早开盘前就要！”一个同样眼窝深陷的助理探过头来，声音嘶哑地催促道。

“知道了！催命吗？！”丹尼斯头也不回地低吼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几乎要冒出火星。他感觉自己像一台超频运转、随时可能烧毁的CPU。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接手的第四个“最高优先级”项目了。上一个项目刚刚在昨天凌晨“完美收官”，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家洗个澡，就被塞进了这个据说能决定他明年能否晋升董事总经理的“关键战役”中。

在他的办公桌隔间板上，贴满了各种便签：

【超越詹姆斯！他的团队上周人均工时90！】

【本季度KPI：交易额提升150%！否则奖金归零！】

【凌晨3点，与伦敦团队视频会议！】

【周六，全天候客户路演！】

【周日，撰写下周战略规划PPT！（不少于100页）】

这不是目标，这是催命符。每一张便签都像一块沉重的砖石，不断垒砌，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端起桌上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杯黑咖啡，猛灌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早已失去了提神的效果，只剩下满嘴的苦涩。他的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火烧火燎的绞痛，但他只是从抽屉里摸出几片抗酸药，干咽了下去。体检报告上“胃溃疡早期”、“严重神经衰弱”的警告，被他像处理垃圾邮件一样丢在了脑后。

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妻子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女儿发烧39度，一直在喊爸爸。你能回来吗？”

丹尼斯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痛苦，但随即被屏幕上一条突然跳出的、来自大老板的询问信息淹没。他咬了咬牙，飞快地回复妻子：“宝贝，对不起，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走不开。你带她去看医生，费用找我报销。爱你。”

点击发送后，他立刻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他同样无法尽责的家庭世界。

在这里，衡量一个人价值的，不是丈夫的体贴，不是父亲的陪伴，而是冰冷的数字——完成的交易额、带来的利润率、击败的竞争对手、以及……那永远比别人多出几十个的工作时长。

“内卷”。

这个词如同幽灵，在这栋精英汇聚的大楼里徘徊。没有人明说，但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投身于这场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的军备竞赛。比谁下班更晚，比谁周末还能出现在办公室，比谁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压榨出更多的价值。休息是可耻的，拥有个人生活是软弱的表现。他们像是一群被无形鞭子驱赶的赛马，在一条越来越窄的环形跑道上，拼尽全力地奔跑，直到……累死，或者发疯。

丹尼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视线开始有些模糊。显示器上那些原本清晰的数据和图表，似乎开始扭曲、变形，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个声音：

“丹尼斯，这个数据不对！”

“克劳馥，你的方案缺乏竞争力！”

“副总裁？很多人盯着你的位置呢！”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摆脱的、令人窒息的噪音。

他猛地站起身，想去洗手间用冷水冲把脸，却在站起的瞬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他扶住隔板，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你没事吧，丹尼斯？”旁边的同事抬起头，关切地问了一句，但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审视他是否还能坚持下去，是否会成为团队的拖累。

“没……没事。”丹尼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重新坐回椅子上。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就意味着出局，意味着之前所有的付出付诸东流，意味着他将被这个高速运转的残酷机器无情地抛弃。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屏幕，试图集中精神。但那些数字和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旋转，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的光芒。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要裂开一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了极致疲惫、疯狂愤怒和绝望无助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积聚、翻涌，寻找着一个突破口。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在键盘上敲击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乱码。他的眼睛越来越红，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周围的同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没有人真正上前。

在这极致的压力与崩溃的边缘，丹尼斯没有注意到，他体内某种潜藏的、因长期极端情绪和能量透支而引动的变异因子，正在被悄然激活。他的身体周围，空气开始微微扭曲，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焦躁不安的力场雏形。

他死死盯着屏幕，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更快……还要更快……”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卷……都给我卷起来……”

他还没有变成怪人。

但那股孕育着“内卷”怪人的黑暗能量，已经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埋下了种子。只需要最后一点刺激，一点压倒骆驼的稻草，这颗种子就会破土而出，将这栋象征着精英与成功的冰冷大厦，乃至更广阔的世界，拖入一场更加极致的、扭曲的“效率”风暴之中。

而那个刺激，或许就是大老板下一秒发来的、关于“通宵完成最终版，明早七点董事会要用”的最终指令。

前传，即将结束。

正剧，即将在无法承受的“卷”中，血腥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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