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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有女,碧落


当天夜里,水仙亲自让银珠去谢过袁驰羽,然后又将母亲和妹妹留在礼和宫里居住。

  母亲由听露守着,宿在偏殿。

  水仙则亲自陪着水秀,如同姐妹两人小时候一般,同榻而眠。

  直到睡觉前,在姐姐面前永远乖巧的水秀好似生怕姐姐担心,一直在强调自己并未遭受什么,也自然没受到惊吓。

  水仙知道妹妹性格,无论水秀说什么,还是让银珠端来了礼和宫小厨房温好的安神汤。

  水秀拗不过姐姐,她连说着没事,但还是顺从地将那碗安神汤用下。

  直到半夜,水秀睡得沉了,白日所遭受的惊吓才一股脑地在梦里追着她不放。

  水仙就睡在她身旁,察觉到水秀的异动,如今睡眠较浅的水仙便醒了过来。

  守在外面的银珠也在听到内室动静的第一时间掀帘进来,隐隐看到榻上水秀似是被梦魇住,便从外面端进来了明亮的烛台。

  烛光温暖,虽然并不能将整间内室照得明亮,但亮度却能让人看清水秀的挣扎。

  银珠用端进来的烛台引火,一盏盏地点亮了内室的灯烛,内室逐渐被温暖的光亮充满,然而却驱不散水秀脸上惊魂未定的苍白。

  水仙坐在榻边,亲自用银珠端来的温水浸湿了帕子,极轻极缓地擦拭着妹妹梦魇时额角的冷汗。

  她尝试轻声呼唤水秀,然而水秀毫无察觉,梦中似是有人追逐她,水秀紧闭着眼睛,身体挣扎躲避着。

  终究,是吓着了。

  水仙低声对银珠道:“命人去太医院一趟,看看裴太医今晚是否当值?”

  银珠低声回禀,“裴太医今夜在,他得知水秀姑娘遭遇后,便决定今夜在太医院留守,若是无事明日再离。”

  水仙也没想到裴济川的细心,她的眸底掠过了一抹暖意,心中记住了裴济川的记挂。

  水仙:“去我的库房里,拿点值钱的东西,一会儿裴太医来了,就将东西一并给他。”

  也许是上一世她没钱的日子过多了,这一辈子,水仙银钱不缺,心中的感激总要用些真切之物回报才好。

  她不想让任何一个她在乎的人,陷入上一世她那种穷困潦倒的困境里。

  “是,娘娘。”

  银珠掀开帘子,出去寻找值夜的宫女吩咐。

  室内,水仙静静地看着榻上挣扎的水秀,她轻柔地隔着锦被拍着水秀。

  小时候,水秀睡不着的时候,她便总是这样哄妹妹入睡。

  梦里的水秀,似是感受到了姐姐的存在,紧拧的眉稍微松弛了些,可煞白的脸色还是能看出她仍然处在痛苦之中。

  水秀今年还不到十八,今夜被端亲王设计,差点被他得手。

  这对于单纯的小姑娘来说,实在是一件出乎意料的可怕事。

  水仙动作温柔,可烛光照不见的地方,她的眸色却一寸寸冰冷起来。

  动她家人的人,必要付出代价!

  很快,在银珠没过多久重新折返的时候,水仙的心中已然有了计划成型。

  “银珠。”

  水仙声音平静,深处却藏着杀伐果断的狠意。

  银珠立刻上前:“娘娘。”

  “你明日出宫一趟,去寻周砚。”

  内室只有她主仆二人还醒着,水仙便吩咐银珠道:

  “告诉他,登第客栈欲寻些特色歌舞以吸引南北客商,让他代为留意。”

  说着,她就从旁边拿了张纸条,用左手写下了一个名字。

  碧落。

  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水仙的眼前似是闪过前世见过的那张,冷艳绝伦的面容。

  算算时间,碧落如今仍是那条街上最夺目的花魁。

  而并非后来她偶然见过的,那个浑身不断流血,长满烂疮的可怜女子。

  上一世,水仙被鸨母折磨,赶去做那些其余下人都不喜欢干的粗活。

  饭食更是饥一顿饱一顿,遇见碧落那天,水仙饿了整整两日才得了块不到巴掌大的馒头。

  看见那个浑身淌血,蜷缩在墙角的女人的时候,水仙也不怕,她见那女人盯着她手里的馒头,犹豫了下,还是给她掰了一半过去。

  女人下意识伸出手,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长着流脓的疮。

  还未等水仙反应过来,那女人就缩回了手,只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地,意思是让水仙将那块馒头放在地上就行。

  水仙刚放下,碧落便将那块馒头从地上捡了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

  碧落吃完后,似是有了些力气,弯下的腰也直起了些,她看着面前这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姑娘,沙哑着声音说出自己得了花柳病的事实。

  水仙还记得自己说,是个人都能看出你这是花柳病吧。

  碧落笑了,她的声音沙哑难听,水仙甚至觉得她说自己曾当过一段时间的花魁是骗人的。

  “我这病和其他人的不一样,最开始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我这是花柳病,甚至以为我是梅花入骨,以‘梅精’赞我。”

  “呵,那些男人啊,真蠢。”

  “我誓要报复他们,让他们也如我这般溃烂!哈哈哈哈......”

  即使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水仙如今的耳边,还仿若能听到碧落那沙哑的笑声。

  后来,水仙偶尔给她吃食,碧落也会告诉她更多的事情。

  水仙这才知道,碧落心中有着深重的恨意。

  而恰好,端亲王的身份正好合了她的恨。

  水仙将该说的话叮嘱给银珠,床榻那边的水秀偶然传来呓语,水仙担忧妹妹,重新回到榻边。

  她看着烛光里的妹妹,又用温热的帕子压了压水秀额角的冷汗。

  秀儿,姐会给你报仇的!

  ——

  几日后。

  周砚寻了好久,才在一处较为雅致的青楼寻见了这个叫做碧落的女人。

  他以客的身份进入厢房之中,只见碧落所在的厢房与这街上其他人的厢房陈设不同。

  没有那些俗艳的颜色,唯青、黛二色纱幔,随着大敞的窗子来回飘散着。

  碧落一身白衣,半透的料子歪向一旁,露出了她的一侧香肩,可碧落却毫不在意,甚至仿佛没有看见自门口走进的周砚,自顾自地一人独酌。

  与她这略显寡淡的房间相比,最明显不过的,就是自她背部蜿蜒到肩膀的红色痕迹。

  一处接着一处,映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就如那红梅盛放在雪地里。

  浓烈的艳色出现在近乎冷淡的碧落身上,对撞下竟有种摄人心魄的妖异感。

  “姑娘。”

  周砚依着水仙的吩咐,并未暴露身份,只称是有一故人听闻碧落姑娘美名,想将她引荐给端亲王。

  碧落头都没回,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故人?我这等残花败柳,还有故人?”

  她语气冰冷,带着看透世情的苍凉。

  周砚不卑不亢,他没有上前一步,只平静地转述:“故人让在下转告姑娘——梅花烙骨,可以焚人。”

  刹那间,碧落脸上的讥诮凝固了,连手里的酒壶都没握好,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猛地抬眸,死死盯住周砚,“你……你说什么?”

  自己这身梅花烙,应当只有她一人知道,怎会有第二人知道!

  周砚不明白为何碧落的反应这么大,他只传达水仙的消息,却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涵。

  周砚也没继续劝说,他只是将登第客栈的地址留给了碧落。

  “如果姑娘有意,便可来找我,如果姑娘肯入王府,到时候我一定能保证姑娘活着出来。”

  说完,周砚秉着绝不暴露水仙身份的原则,转身便离开了碧落的房间。

  厢房里,在周砚离开后不久,碧落突然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

  这梅花烙,乃是一种奇特的花柳之病,还是她作为嫡出小姐的时候,喜欢研究那些“无用”医书,才知道的。

  父亲身为朝臣,流连烟花之地,他将这病染给了母亲,母亲则带给了还未出生的她!

  后来父亲贪墨枉法的事情,最终东窗事发,累得全家男丁问斩,女眷没入教坊……

  她从一个官家小姐,跌落尘埃,受尽屈辱。

  曾经那些追逐她的裙下臣,在她没入教坊后非但没救她,反而露出了贪婪淫邪的一面来......

  “梅花烙骨,恨啊,我真的恨!”

  碧落恨那些负心汉,更恨那些位高权重者!

  “好。”

  她大笑着,眼角却留下了泪。

  碧落上前,一把将周砚留下的纸条攥进了手心。

  她是碧落,送那些负心人下黄泉!

  ——

  端亲王府邸。

  因端亲王被囚禁在这里,四周显得一片狼藉。

  萧翊瑞被圈禁在府中,原本水仙成功诞子后他就陷入了自我厌弃。

  本以为能靠着自己生儿子可以成为太上皇的美梦,终于因水仙诞下的那两个孩子碎了一地。

  不知道谁说错了什么,萧翊瑞猛地挥袖,不小心打到旁边的瓷瓶,名贵的瓷器碎片铺了一地。

  他一把推开试图劝慰的姬妾,对着心腹幕僚嘶吼,口气里带着酒精的气息:“都是那个贱婢!就是被人骑的命!还有她那个妹妹,装什么冰清玉洁!本王迟早……迟早要让她们知道厉害!”

  他正发泄着,管家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王爷,外面寻来一位绝色,据说性情孤傲,等闲人近不得身,却有一手精妙剑舞……”

  端亲王此刻正需发泄满腔的邪火与久不得志的挫败感,闻言狞笑一声。

  “孤傲?本王就喜欢驯服烈马!带进来!”

  碧落早已准备好,她身着一袭猎猎红衣。

  碧落未戴珠翠,墨发仅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起,眉眼清冷如覆寒霜,与这满堂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

  乐起,她执剑而舞,身形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一个回首间,发簪掉落,一头墨发瀑布般散下,看得端亲王只觉得目眩神迷,连连饮酒叫好。

  他甚至不等碧落的剑舞结束,便大笑着往前走去,一手揽住的碧落的腰肢,碧落也适时地垂下了握着的软剑。

  袖子垂落,遮挡住了她紧攥住剑柄的手。

  “本王,瞧着你倒是有些眼熟......”

  碧落还未回答,端亲王便想起来了,“对了,你父几年前因流连青楼被弹劾,搜府之下却发现贪墨无数!”

  “真是讽刺啊,自己的女儿如今竟也在青楼里,真是妙哉妙哉!”

  端亲王认出了碧落曾经的身份,却丝毫不觉得怜悯,反而脸上泛起兴奋的光芒。

  曾经的官家女,如今的掌中雀,这才刺激!

  碧落半推半就,曲意逢迎间,眼波流转,尽是冷意。

  该死,真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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