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又过了一个月。

应天府的城门外，黑压压的人潮几乎要将天地都吞没。

数以万计的脑袋攒动着，从巍峨的城门洞口，一直铺陈到远方官道的尽头，密不透风，连一丝空隙都难以寻觅。

最前方，是身着各色官袍的朝廷大员们，他们面色肃然，垂手而立，按照品级排列，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与礼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城门深处，带着探究与敬畏。

官员身后，便是无边无际的百姓。

城里的居民，京郊的农夫，甚至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都挤在一起，伸长了脖颈，踮着脚尖，脸上混合着好奇、羡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畏惧，都想亲眼看看这位权势滔天，即将远赴南疆的潭王殿下，究竟是何等模样。

更远处的边缘地带，还混杂着不少精明的商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久前还在为潭王府抛售的产业争得头破血流，此刻望着城门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既有对错失良机的懊悔，也有对这位王爷未来能量的揣测。

秋日的晨风带着凉意，吹过人群，却吹不散那股压抑而又躁动的气氛。

终于，时辰已至。

城门深处，传来沉重而富有韵律的脚步声，如同巨兽的心跳，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马蹄踏击青石板的声音清脆而密集，伴随着甲叶碰撞的沉闷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

潭王府的仪仗率先出现，明黄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潭”字龙飞凤舞，彰显着主人的尊贵身份。

紧随其后的，是令人窒息的黑色洪流。

四千六百名黑甲卫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涌出城门。

他们身上的黑色铁甲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头盔遮蔽了面容，只露出一双双锐利而冷漠的眼睛。

腰间的佩刀，手中紧握的长枪，无不散发出冰冷的杀气。

他们行进间悄无声息，只有盔甲摩擦和脚步落地的声音，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瞬间将城门外所有的嘈杂都压了下去，人群不自觉地向后退缩，鸦雀无声。

队伍的最前方，朱梓端坐在一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战马之上。

他身着亲王常服，玄色锦袍衬得他面容越发沉静，目光如同古井深潭，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片人山人海，脸上看不出丝毫离愁别绪，仿佛只是进行一次寻常的出行。

他的身后，是数辆装饰考究，车壁厚实的马车。

车帘紧闭，遮挡了外界的窥探，里面坐着的，正是他的王妃徐妙锦，侧妃柳如烟、陈氏，以及尚在襁褓中的长子。

马车之后，是望不到尽头的车队。

一辆辆大车上堆满了用油布覆盖的巨大箱笼，里面装着的是潭王府多年积累的财富，以及此次南下所需的一切物资。

随行的仆役、管事、家眷，更是组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宛如一条迁徙的长龙。

行至城门正中，朱梓轻轻一带缰绳，胯下神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庞大的队伍随之缓缓停顿。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拥挤的人群，越过喧嚣的尘世，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应天府城墙。

城墙垛口之后，一道身影凭栏而立。

那身影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明黄色常服，没有龙袍的繁复，没有冠冕的威严，只是负手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寻常的老者。

然而，那略显佝偻的身躯里，却蕴含着整个大明王朝至高无上的权力。

正是皇帝，朱元璋。

他身后，只跟着寥寥几名不起眼的内侍，晨光将他苍老而威严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如同一道实质的闪电，穿越遥远的距离，牢牢锁定在城门外，那个即将远行的儿子，以及他身后那庞大得令人心惊的队伍上。

父子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无声地碰撞。

朱元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深邃如海，看不出喜怒。

但他那微微抿紧的嘴角，以及负在身后，指节微微发白，用力攥紧的双手，却无声地泄露了他内心深处那翻腾不休的情绪。

看着这个寄予厚望，却又桀骜难驯的儿子，带着如此庞大的家当，带着这支精锐得不像话的护卫，即将脱离自己的掌控，去往那片遥远、湿热而充满未知的南疆，朱元璋的心中百感交集。

有对儿子能力的认可与放手一搏的决断，有身为帝王的猜忌与制衡，更有着一个父亲，对即将远行的骨肉那无法言说的牵挂与担忧。

但他不能下去。

他是皇帝，大明的开创者，他不能在文武百官、万千子民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父亲的软弱。

朱梓深深地凝望着城墙上那道孤独而威严的身影，仿佛要将父亲此刻的模样，牢牢镌刻进灵魂深处。

随即，他缓缓收回目光，挺直了原本就笔挺的脊梁，下颌微微扬起，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容动摇的坚毅。

他举起右手，握拳，然后猛地向前一挥。

声音并不算高亢，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空气，传遍了队伍的前方，也传入了城门外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里。

“出发！”

命令简洁而有力。

身后的护卫统领赵勇，几乎在同一时间，用尽全身力气，将这道命令再次吼出，声震四野。

“出发——！”

呜——！

低沉而悠扬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如同沉睡的巨龙发出的咆哮，宣告着征程的开始。

庞大的队伍，如同一条苏醒的黑色巨蟒，开始缓缓蠕动。

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沉重的滚压声。

马蹄踏地，密集如雨。

黑色的铁甲洪流汇入宽阔的官道，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正南的方向，坚定不移地滚滚向前。

城门外的百姓和官员们，目送着这支队伍渐渐远去，压抑的议论声终于再次响起。

有人惊叹于潭王仪仗的煊赫与兵力的强盛。

有人担忧南疆路途的艰险与瘴疠的凶恶。

更多的人，则是在暗中猜测，这位手握巨额财富和强悍亲军的亲王，到了那天高皇帝远的两广之地，未来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官道上尘土飞扬，渐渐将那远去的车马身影吞没，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轮廓。

高高的城墙之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却依旧如同一尊雕塑般伫立在那里。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队伍消失的方向，久久，久久，未曾移动分毫。

秋风吹拂着他略显宽大的衣角，猎猎作响。

应天府清晨的阳光，似乎也因为这场盛大的离别，而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萧索与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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