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章 李斯求将闾被拒
麒麟殿那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将殿内压抑的寂静与殿外刺目的阳光分割开来。
李斯步履蹒跚地走下玉阶,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方才陛下那冰冷的眼神,扶苏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有自己最后那番状若癫狂、实则孤注一掷的控诉……都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希望彻底破灭了。陛下心意已决,扶苏更是指望不上。
李斯茫然地站在宫门前,看着车水马龙的咸阳街道,一时间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丞相府?
那个冷清得如同坟墓的地方,回去又能如何?
廷尉府?
再去看看儿子那绝望的脸,然后父子俩一同等待未知的命运?
不!不能就这么认命!
李斯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由儿不能死,他李斯也不能就此沉沦。
咸阳城中,如今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还有谁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
一个名字如同烙印般浮现在脑海——嬴将闾。
那个他不久前还在陛下面前痛斥为“变数”、“祸根”的九公子。
何其讽刺,何其屈辱。
自己竟然要去摇尾乞怜?
李斯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可一想到李由在牢中那不成人形的惨状,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怨恨,都被一股更强烈的恐惧和求生欲压了下去。
罢了,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只要能救出由儿,保住李氏一脉,些许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若是能借此机会,重新获得陛下的关注,哪怕只是重新回到棋盘上,也比现在这样坐以待毙强。
打定主意,李斯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盘算着。
空手上门,定然诚意不足。
对付嬴将闾这种心思深沉、又手握实权的人物,寻常金银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他回到那座空旷的丞相府,径直走入平日里收藏珍宝的密室。
这里存放着他多年来搜罗的奇珍异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他仔细挑选着,最终目光落在了一尊造型古朴、绿锈斑驳的商朝青铜鼎上,又拿起了一柄寒光闪闪、剑鞘镶嵌宝石的古越宝剑。
这两样东西,前者代表着厚重的历史与礼制,后者象征着锋芒与权势,既显贵重又不失格调,想来那九公子应该会喜欢。
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李斯命人备车,载着这两件精心挑选的厚礼,朝着监国府的方向驶去。
监国府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派繁忙景象,
与丞相府的门可罗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卫士们甲胄鲜明,目光锐利,盘查往来人员一丝不苟。
李斯递上名帖,心中忐忑不安。
他不知道将闾会不会见他,更不知道见面之后会是何种光景。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就在李斯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名内侍终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引他入内。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将闾的书房外。
李斯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挤出一丝谦卑而恭敬的笑容,这才跟着内侍走了进去。
书房内,将闾正伏案批阅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他看到来人是李斯,眼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是平静地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坐席。
“老臣李斯,参见监国殿下。”李斯不敢托大,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丞相免礼,请坐。”将闾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斯依言坐下,却只坐了半个臀部,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满了笑容:“殿下日理万机,老臣冒昧打扰,还望殿下恕罪。今日特来拜会殿下,实乃心中敬佩之情,难以自抑啊!”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将事先准备好的溢美之词一股脑地倾泻而出:“殿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实乃我大秦之幸,陛下之福!河东肃贪,雷厉风行,大快人心;执掌治粟内史,开源节流,国库充盈;
更不用说那格物院,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利国利民,功在千秋!老臣虽赋闲在家,亦时常听闻殿下之功绩,每每赞叹不已,自愧弗如啊!殿下之聪慧、孝顺、灵活善谋,放眼朝堂,无人能及!”
将闾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并未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李斯夸的不是自己,而是某个不相干的人。
李斯说了半天,见将闾不为所动,心中有些发虚,连忙示意随从将带来的礼物呈上:“殿下,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此乃老臣偶然所得的一尊商鼎和一柄古剑,虽非绝世珍品,却也颇有几分古意,还望殿下笑纳。”
将闾的目光在那青铜鼎和宝剑上扫过,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道:“丞相有心了。无功不受禄,丞相还是请回吧。”
李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知道客套结束了,该进入正题了。
他索性心一横再次起身,朝着将闾深深一揖:“殿下,老臣今日前来,除了敬仰殿下之外,还有一事相求,恳请殿下……恳请殿下能网开一面,救救犬子李由!”
说完,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将闾的反应。
将闾终于放下了茶杯,抬眼看向李斯。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丞相,李由之罪证据确凿,国法昭昭,岂能因私情而废?”
“殿下!”李斯急切地说道,“犬子罪固然重,然其年轻无知一时糊涂,罪不至死啊!廷尉府酷刑之下,他已是奄奄一息。老臣……老臣实在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恳请殿下看在……看在老臣也曾为大秦效力多年的份上,向陛下美言几句,留他一条性命吧!”
将闾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书房内只剩下细微的敲击声,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丞相,”将闾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本殿理解你的爱子之心。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乃大秦立国之基石,不可动摇。李由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早已触犯国法底线,若法外开恩,何以服众?何以警示后人?”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更何况如今大军正在南征瓯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亦是内部必须稳定团结之时。若此时为李由之事再起波澜,动摇朝局影响军心,这个责任丞相担待得起吗?本殿担待得起吗?”
将闾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李斯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他明白了,将闾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李由,甚至不打算放过他李斯。
什么国法,什么大局,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说到底,就是容不下他们父子。
李斯脸上的谦卑和恳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怨毒和愤怒。
他猛地直起身子,脸色铁青,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好,好一个国法!好一个大局!说到底,殿下就是容不下我们父子,非要赶尽杀绝,是也不是?!”
他向前逼近一步,眼神死死地盯着将闾:“扳倒了老夫,架空了老夫的权力,如今连老夫唯一的儿子也不肯放过。殿下你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狠辣,就不怕将来落下骂名吗?就不怕寒了天下臣子之心吗?”
李斯此刻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他心中的不甘和对权力的渴望暴露无遗:“老夫为大秦操劳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只是一时被蒙蔽,待他日陛下清醒,未必不会重新启用老夫。殿下今日做得如此之绝,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将来想想吗?!”
面对李斯的质问甚至隐隐的威胁,将闾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万里江山图》前,背对着李斯。
“丞相,”他的声音从地图前传来,带着一种俯瞰天下的漠然,“本殿所思所想,是如何让我大秦的疆域更加辽阔,国力更加强盛,百姓更加安康。至于个人的荣辱得失,乃至身后的骂名,本殿并不在意。”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李斯身上,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却是冷漠:“丞相与其在这里与本殿争论,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李氏一族除了令郎,可还有其他能为大秦效力的子弟?若有,本殿不吝举荐。若无……”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李氏的未来,不在于保住那个罪无可赦的李由,而在于能否有新的、有用的人才涌现出来。
李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看着将闾那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平静,终于明白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在这个年轻的对手面前,自己所有的权谋、所有的经验、甚至所有的威胁,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丞相,请回吧。”将闾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令,“那两件礼物也一并带走,监国府不缺这些。”
李斯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将闾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怨恨,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然后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踉跄着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书房。
看着李斯那佝偻而颓败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将闾轻轻叹了口气。
并非他心狠,而是大秦这艘巨轮要破浪前行,就必须清除内部的蛀虫和隐患。
李斯父子就是那最危险的礁石,不彻底搬开,他将寝食难安。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落在那片标注着“瓯越”的土地上。
南方的战事,应该快有消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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