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章 借刀杀人

暴雨如注，冲刷着麒麟殿的重檐飞角，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水声与沉闷的雷鸣。

殿内，庆功的酒宴早已狼藉一片，歌舞伎人与内侍们屏息跪伏于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那具带来血书后便气绝的驿卒尸身已被抬走，但金砖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却像一道烙印，深深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嬴将闾将那枚诡异的木雕收入袖中，转身走回御座，声音在雷雨声的间隙中，清晰地传遍大殿。

“传旨，将此木雕送往格物院，命最好的匠人，日夜查验，务必查清其木材产地、雕刻之法、所用工具，一丝一毫不许放过！”

“遵旨！”

一名内侍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捧过一个锦盒，将木雕收敛，匆匆退去。

“再传旨，命王离、赵佗，封锁岭南三郡所有关隘，清查一切可疑之人！另，着南海尉赵佗，安抚百越诸部，告知此事乃孤狼之行，与他们无关，但若有知情不报、窝藏凶犯者，夷三族！”

冰冷的命令一条接着一条，不带丝毫感情。

做完这一切，将闾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阶下那些依旧沉浸在震惊与愤怒中的文武百官身上。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拂袖，转身离去。

那孤高的背影消失在偏殿的黑暗中，留给满朝公卿的，是无尽的寒意与一个清晰的信号——天子之怒，已燃。

咸阳城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然运转。

罗网与黑冰台，这两头蛰伏于帝国阴影中的巨兽，同时睁开了它们血红的眼睛。

无数的探子如水银泻地，涌入湿热的南疆。

罗网负责追查一切外部线索，从江湖流窜的杀手组织，到那些与杜周商队有过接触的行商。

而黑冰台，则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内部清洗，所有接触过杜周南下行程的官吏、驿站、郡兵，都在暗中被一一排查。

一时间，南疆之地，风声鹤唳。

然而，调查很快便陷入了僵局。

三百多名护卫，皆是一刀毙命，伤口干净利落，现场除了车辙与血迹，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些刺客，就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在完成了屠杀之后，又悄无声息地蒸发在了茫茫的云梦泽之中。

当地的百越部落被这等惨烈的手段吓破了胆，面对罗网的盘问，一个个磕头如捣蒜，只敢哆哆嗦嗦地重复着“山鬼作祟”，再问不出半个字。

咸阳的朝堂之上，暗流开始涌动。

杜周的死，成了一些人攻訐新政的由头。

“陛下，”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臣出列，痛心疾首地说道，“杜内史之死，固然可悲。然其以商贾之道干预国策，行事张扬，与蛮夷部落过从甚密，恐亦是取祸之由啊！自古商贾逐利，非国之基石，如今酿成大祸，动摇南疆安稳，还望陛下三思，切莫因小失大，乱了祖宗成法！”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字字诛心，直指将闾的经济革新之策。

尉缭当场就要发作，却被蒙毅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将闾坐在御座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既不赞同，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老臣，直看得他背后冷汗涔涔，再也说不下去，才缓缓开口：“说完了？”

老臣一愣，呐呐不敢言。

“说完了就退下。”

将闾的语气平淡无奇，却让那老臣如蒙大赦，狼狈地退回了队列。

御座之上的威严，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暂时都按捺了下去。

散朝之后，将闾没有去处理政务，而是破例去了杜月儿的寝宫。

杜周的死讯传来，这个平日里活泼灵动的少女，便如同一朵被暴雨摧残的花，瞬间凋零。

见到将闾，杜月儿只是默默地流泪，连礼都忘了行。

“节哀。”将闾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温和。

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地陪着她。

良久，杜月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枕下拿出一个精致的锦囊，哽咽道：“陛下……这是父亲临行前，妾身为他求的平安符……他说，此去南疆，是为陛下开辟财路，也是为他自己……实现一个梦想……”

“梦想？”

杜月儿抬起泪眼，回忆道：“父亲说，曾有一位西域来的商人，赠他一份极为珍贵的礼物，说那是通往‘黄金之国’的海图。父亲说，等他老了，就想坐着大船，去看看那黄金铺地的国家，究竟是何模样……”

西域商人？

黄金之国？

海图？

一道电光，在将闾脑中闪过。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入殿，神色激动：“启禀陛下！格物院有紧急发现！”

格物院内，那名须发皆白的老匠人，正对着一小块木屑，神情无比凝重。

“陛下，查清楚了。”

他将一份报告呈上，“此木，非我中原所有，乃是一种仅生长于天竺南部沿海的紫檀木，其质地坚硬，带有异香。而其雕刻手法，刀法圆润中藏着锋利，带有浓厚的天竺犍陀罗风格！”

天竺！所有线索，瞬间指向了那个刚刚在南疆碰了一鼻子灰的孔雀王朝。

他们不敢在正面战场上挑衅，便用了这等卑劣无耻的刺杀手段来报复！

麒麟殿内，再次被召集起来的将领们群情激愤。

“陛下！是天竺人干的！”

尉缭双目赤红，几乎是咆哮出声，“此等国仇家恨，若是不报，我大秦颜面何存！臣请命，组建远征军，翻越高山，踏平那华氏城！为杜大人报仇！一雪国耻！”

“臣等附议！”

章邯等一众将领齐声请战，杀气冲天。

所有人都认为，真凶已然明了，一场针对孔雀王朝的国战，已是箭在弦上。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殿中。

“陛下！”张洪奎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急促，“罗网有重大发现！”

他呈上了一份密报。“根据现场遗留的几片极细微的兵器碎屑，以及对所有尸体伤口的反复比对……属下发现，刺客所用的武器与杀人手法，与战国末期，一个早已销声匿迹的楚国顶级杀手组织——‘影杀’，高度吻合！”

“什么？！”

蒙毅失声惊呼。

影杀！那是在七国混战的年代，令各国君王闻之色变的恐怖存在。

他们出手，从不留活口，专为王公贵族执行最隐秘的刺杀。

传闻秦灭楚后，这个组织便已随着楚国的灭亡而烟消云散，怎么会……天竺的信物，楚国的杀手。

一个外部的仇敌，一个内部的幽灵。

这两条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却因杜周的死，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嬴将闾坐在御座之上，一手拿着格物院的验尸报告，一手拿着罗网的密报。

他看着这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终于泛起了一丝冰冷的涟漪。

他意识到，在帝国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一个远比孔雀王朝更危险、也更阴冷的漩涡。

有人，在借天竺人的刀，杀大秦的臣，乱他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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