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章 《海贸保险法》

北军大营，为“海军陆战队”特设的校场。

这里已经看不出半点北方草原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桅杆和用巨木搭建的，如同船只甲板般的巨大平台。此刻，那些平台正在绞盘的带动下，疯狂地摇晃、起伏，模拟着海上的惊涛骇浪。

太尉尉缭背着手，站在高台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看着那些赤膊的士兵，在颠簸的木板上，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努力维持着平衡，同时还要张弓搭箭，总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邪性。

“章邯。”尉缭喊了一声台上的年轻将军，“老夫问你，这么练，真能练出个所以然来？我大秦的锐士，是靠双脚踏着坚实的土地，用严整的军阵去碾碎敌人的。你让他们在这上面晃得跟喝醉了酒似的，还能杀人吗？”

章邯的目光，像鹰一样锁定着场中的每一个士兵。一个士兵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却在最后一刻，用手中的长戟狠狠戳进木板，硬生生稳住了身形，随即借力一荡，将对面一个草人靶子的头颅削飞。

“太尉，”章邯没有回头，声音冷硬如铁，“大海，不会跟我们讲道理。它不会给我们一块平地，让我们从容列阵。敌人的船，也不会停下来，等我们站稳了再冲锋。”

他指着场中那些已经能勉强在摇晃中结成小型战阵，用“海蛟弩”交替射击的士兵。

“在海上，胜负只在呼吸之间。能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把弩矢射进敌人喉咙里的，就是胜者。站不稳的，就只能掉进海里喂鱼。这里的规矩，比草原上更简单，也更残酷。”

尉缭沉默了。他看着那些士兵眼中，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恐惧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狼一般的凶狠和专注。他戎马一生，建立的战功都来自于坚实的大地。可现在，他却在这片摇晃的“假海”上，感到了一丝陌生，甚至是一丝……敬畏。

“那……那你怎么看陛下卖弩给安息国那事？”尉缭换了个话题，声音低了许多，“老夫到现在，这心里还七上八下的。”

章邯终于回过头，他看了尉缭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纯粹。

“陛下手中的剑，指向哪里，末将就打向哪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至于这柄剑，是用铁打的，还是用金子换的，那是陛下的事情。末将只管让它，饮血封喉。”

尉缭张了—张嘴，最后长叹一口气，拍了拍章邯的肩膀，转身走了。他觉得自己跟这帮年轻人，已经没法聊了。他们的脑子里，装的东西，跟他不一样了。

咸阳，麒麟殿。

张洪奎念到这里，声音微微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我舰队旗舰‘破浪号’，乃格物院出品的第一艘二代‘始皇之心’试验舰。此战，‘破浪号’未升满帆，仅凭‘始皇之心’之力，逆风突入敌阵。海寇凡三十余艘战船，皆为乌合之众。在我‘海蛟弩’三轮齐射之下，敌阵崩溃。一个时辰之内，海寇主力被尽数击沉，‘独眼鲨’本人，被我军生擒。”

“此战，我军无一伤亡。受我大秦庇护的斯里兰卡商船队，丝毫无损。”

张洪奎念完，整个大殿，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嗡的一声议论。

“逆风突入敌阵？”

“一个时辰，击溃三十多艘船？”

“那‘始—皇之心’，当真有此等神力！”

“噗通！”

一声闷响，打断了所有人的议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右丞相冯去疾，双眼翻白，抱着他的宝贝算盘，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幸好旁边的户部尚书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相爷！相爷您怎么了！”

冯去疾被掐了半天人中，才悠悠转醒。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喘气，而是猛地抓住尉缭的胳膊，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太尉！太尉大人！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老丞相激动得满脸通红，嘴唇都在哆嗦。

尉缭被他晃得头晕，没好气地道：“听到了！不就是打赢了一场小仗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仗？！”冯去疾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哪里是小仗！这是咱们大秦的《海贸保险法》，打向全世界的第一个广告！还是现场直播，童叟无欺的活广告！”

他一把推开尉缭，冲到大殿中央，对着嬴将闾的方向，遥遥一拜，随即开始了他那套全新的“生意经”。

“陛下！臣算过了！这一战，咱们消耗的弩矢、煤炭，顶天了不过五百金！可咱们赚回了什么？”

冯去疾掰着手指头，唾沫横飞。

“第一，咱们赚回了‘信誉’！以后，谁想在南洋安安稳稳地做生意，看到咱们的龙旗，就跟看到亲爹一样！这叫什么？这叫‘品牌价值’！”

“第二，咱们赚回了‘威慑’！‘独眼鲨’的脑袋，就是挂在马六甲的一块招牌！告诉所有人，想动咱们的客户，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这叫‘清除潜在风险’！”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冯去疾一拍大腿，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狂热的光，“咱们救了那斯里兰卡商人的命，保住了他全副身家！这个人情，他怎么还？他不得把咱们当成再生父母？以后咱们的货，经过他的手，卖到更远的地方，是不是要给咱们最优惠的价？咱们要在他的地盘上建个仓库，开个商铺，他是不是得把最好的地段，双手奉上？”

“陛下！这……这叫‘深度绑定核心客户’！这才是万世不移的财源啊！”

尉缭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觉得，打仗，好像真的可以这么算。一场干净利落的海战，在这老抠货嘴里，竟然能算出这么多道道来。他看着那个在殿中手舞足蹈的冯去疾，再看看御座上那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皇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大秦，怕是真的要变天了。杀人不再是战争的唯一目的，赚钱，甚至比杀人，更重要。

嬴将闾静静地听着冯去疾的“汇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大秦的文臣武将，都学会用一本账，来看待这个世界。

“冯相说得很好。”嬴将闾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但你的账，还是算小了。”

冯去疾一愣。

嬴将闾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世界舆图前。

“传朕的旨意。”

“将海寇‘独眼鲨’，押往我们在‘风暴海峡’选定的港口地址。朕的‘望海城’，需要第一个奠基人。就让他，用自己的骨头，为我大秦的海外第一座堡垒，敲下第一根桩。”

“再传旨给南海舰队，将此战缴获的海寇船只，修复之后，连同我军旗开得胜的战报，‘赠予’那位被我们救下的斯里—兰卡商人。告诉他，大秦的友谊，从来不是空口白话。”

“最后，”嬴将闾的手指，在舆图上，从“望海城”一路划向西域，最终与那条通往安息的陆路，连接在了一起，“告诉冯相，可以开始规划‘望海城’的商铺和码头了。朕要让这条海上的黄金路，与陆地上的丝绸路，在我大秦的手中，合二为一。”

“朕的账本，不只记铜钱，也不只记人心。”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心神摇曳的臣子，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囊括四海，吞吐天地的霸气。

“朕的账本，记的是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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