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章 甜味与铁锈味

东海之上，晨雾弥漫。

五十艘楼船组成的庞大舰队，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无声地撕开海面。船首雕刻的狰狞巨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冰冷的眼睛俯瞰着这片陌生的海域。

蒙恬站在旗舰“定波号”的顶层甲板上，海风吹动他身后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的身边，没有亲卫，只有一名负责记录海图的文书，正用颤抖的手，飞快地描绘着远方那条模糊的海岸线。

“将军，前方就是舆图上标注的倭人国近海。”一名校尉上前禀报。

蒙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越过重重海浪，投向那片土地。他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一群人，生活在那片狭长的岛屿上。但他很清楚，他此行的目的。

不是征服，是恐吓。

不是杀戮，是教育。

教他们学会，什么叫敬畏。

舰队没有再前进，只是像一群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停泊在离岸十里的海面上。这个距离，恰到好处。既能让岛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又让他们够不着，摸不到，只能在恐惧中猜测。

果然，没过多久，倭人国的海岸线上，出现了骚动。

无数矮小的身影，从简陋的木屋里钻了出来，他们手持着木矛和石斧，对着海上的庞然大物，发出意义不明的鼓噪和呐喊。在他们看来，这或许是一种驱逐恶灵的仪式，一种虚张声势的勇气。

一名副将走上前，脸上带着不屑：“将军，一群未开化的野人罢了。只需一轮齐射，便能让他们知道，天威为何物。”

“不。”蒙恬缓缓抬起手，声音平静，“陛下的旨意，不是让我们跟蚂蚁置气。”

他看了一眼天色，太阳正从海平面升起，金色的光芒驱散了晨雾，将五十艘楼船的雄姿，清晰地投射在每一个倭人的瞳孔里。

“传令。”蒙恬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升‘海蛟’。”

甲板上，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机括声。五千名北地精锐，默默地从背后取下海蛟弩，动作娴熟地开弦，搭箭。那黑沉沉的弩身，在朝阳下泛着冰冷的光，像五千只睁开的，死亡的眼睛。

“目标，正前方，那座最高的礁石。”蒙恬指向远处一座兀立在海中，足有十丈高的巨大礁岩。

“放！”

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只有一声沉闷的命令。

下一刻，五千支特制的弩矢，拖着尖锐的呼啸，如同一片密集的乌云，瞬间跨越了数里的海面。

岸上的倭人，还在莫名其妙地挥舞着武器。

然后，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片乌云，狠狠地撞在了那座他们视若神明的巨大礁石上。

没有巨响，只有一片令人牙酸的“噗噗”声，仿佛一块滚烫的烙铁，被按进了一块牛油里。

巨大的礁石，在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注视下，先是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一阵沉默之后，“轰”的一声，上半截轰然垮塌，碎成无数石块，坠入海中，激起冲天的浪花。

海岸线上，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在鼓噪呐喊的倭人，此刻全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个呆立在原地，手里的木矛和石斧，“当啷啷”掉了一地。

一个看似是首领的年长者，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舰队的方向，疯狂地磕头，嘴里发出惊恐而绝望的哀嚎。

蒙恬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记录下来。”他对身边的文书说，“大秦始皇帝三十八年，春。楼船舰队抵倭人国近海，以弩箭碎礁石，倭人望风而拜，不敢仰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再记一句，此地铁锈味甚浓，非宜居之地。”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回船舱。

“传令，舰队转向，前往流求，与章邯将军会合。”

与此同时，流求岛。

章邯站在一片被烧成焦土的山坡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草木灰的味道。

他的脚下，是一片狼藉的战场。没有哀嚎，没有伤员，只有沉默的尸体和倒塌的部落。

海军陆战队的士卒们，正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战场，将尸体集中焚烧，将还能用的木材堆放在一起。他们的动作，像一群高效的工匠，在清理一块即将动工的土地。

一名百夫长快步走来，单膝跪地：“将军，岛上最后一个反抗的部落，已被肃清。全岛已在我军掌控之中。”

“伤亡如何？”章邯问道。

“我军阵亡三十七人，伤一百零二人。敌，尽没。”

章邯点了点头，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要小得多。那些土著的勇武，在海蛟弩和秦军严密的军阵面前，脆弱得就像纸一样。

“传我将令。”章邯的声音，像这片焦土一样冰冷，“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开始修建码头和营寨。另外，派人去寻本地的甘蔗，绘制成图，待丞相的人一到，立刻就能开工。”

他看着这片被彻底“扫干净”的土地，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咸阳，右丞相府。

冯去疾正因为一份来自格物院的报告，气得吹胡子瞪眼。

“什么？‘迅捷机括’？还‘VIP售后服务套餐’？这公输班，他怎么敢！”冯去疾指着报告，对他儿子冯劫怒道，“这是老夫想出来的点子！他……他这是剽窃！是侵犯老夫的……的……知识产权！”

冯劫一脸麻木地听着自己父亲又冒出来的新词，只觉得心累。

就在这时，一名家仆匆匆来报：“相爷，宫里来人了，陛下召您和太尉大人入宫议事。”

麒麟殿内，气氛有些古怪。

尉缭黑着一张脸，站在殿下，像一尊门神。他刚听完蒙恬和章邯的战报，心里五味杂陈。蒙恬那不费一兵一卒就吓得人磕头的事，他觉得憋屈，不够痛快。章邯那杀伐果决的手段，他又觉得太过冷血。

嬴将闾坐在御座上，手里把玩着两份刚刚送到的密报，一份来自东海，一份来自泰西封。

“安息王又派人来接触赵成了。”嬴将闾的声音很平静，“他听说苏雷纳也拿到了我们的弩，觉得自己的五百人不够了，想再订购一千架‘王室专供版’。”

冯去疾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刚才那点“知识产权”的纠纷，立刻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陛下！这……这正是‘军备竞赛’的完美体现啊！臣这就去拟定新的价格！”

“不急。”嬴将闾抬手制止了他，目光转向尉缭，“太尉，朕问你，如果让你带兵，去攻打一座像流求岛那样的，有十万土著驻守的岛屿，你需要多少兵马，耗费多少钱粮，伤亡多少锐士？”

尉缭愣了一下，在心里盘算片刻，沉声道：“若要全胜，至少需精兵五万，战船百艘，耗时一年以上，钱粮无数，伤亡……恐不下万人。”

嬴将闾点了点头，又看向冯去疾。

“冯相，朕再问你。若流求的糖，能源源不断地运往咸阳，一年之利，可养多少兵？”

冯去疾的算盘，立刻“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眼中放光：“回陛下！若一切顺利，流求一地之糖利，足以养活一支十万人的大军，绰绰有余！”

嬴将闾站起身，缓步走到尉缭面前，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太尉，你看见了吗？”

“章邯用三千人，一个月，伤亡百余，为朕拿下了这座岛。而这座岛，每年，能为朕，换回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和上万名不必牺牲的秦人子弟。”

“朕的剑，不是用来一城一地去拼杀的。朕的剑，是用来为朕的算盘，扫清障碍的。”

他转过身，看着那副巨大的舆图，眼神平静而深远。

“东海的邻居，已经学会了安静。安息的狼，也开始互相撕咬。”

“告诉冯相，他的糖，可以开始种了。告诉公输班，他的齿轮，可以开始转了。”

“大秦的账本，该翻开新的一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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