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高考
知了在歪脖子槐树上扯着嗓子叫唤,树影子斜斜地投在教职工宿舍后头的水塘里。这棵老槐树歪得稀奇,半截树干都快贴到水面上,像喝醉酒的老汉要往水里扎猛子。王科宝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珠子,后脊梁贴着树皮糙得扎人,他忽然想起去年夏天跟丁宇在这儿钓龙虾,胖子一脚踩空摔进水葫芦堆里,捞上来时裤衩上还挂着条小鲫鱼。
"要不带你们去我老巢凉快凉快?"王科宝拿草帽扇着风,汗味儿混着池塘的腥气直往鼻孔里钻。顾晓然正蹲在石阶上揪狗尾巴草,听见这话眼睛噌地亮了,手腕上拴着的玻璃珠子叮当响:"藏着什么宝贝地方呢?快带路!"
厨房纱门后头探出陈素娘半张脸,晒得发红的胳膊搭在门框上:"凉床给你支院子西头了,晌午头热得慌就端饭过去吃。"话音没落,小妹四仰八叉躺在凉床上打呼噜,手里攥着半拉西瓜皮,红瓤汁水顺着凉床缝往下滴。陈素娘拿蒲扇给她赶蚊子,扇面儿上印的"劳动光荣"四个金字都褪色了。
风扇在堂屋摇头晃脑地转,铁罩子上的灰穗子跟着打旋儿。李明捧着语文书窝在藤椅里,后脖颈的痱子粉被汗冲出道道沟。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村里那些借读生都撤了?"说话间顾晓然已经蹦到王科宝跟前,塑料凉鞋带子断了一根,拿红毛线缠得活像打了绷带。
"在咱学校考场的命真好。"王科宝从搪瓷盆里捞起个青皮梨,咬得汁水四溅。大妹蹲在井台边搓衣裳,肥皂泡飘过来粘在他裤腿上,"啪"地炸开一朵小花。小妹突然说梦话喊了句"糖人",惊得芦花鸡扑棱翅膀飞上墙头,抖落两片灰羽毛。
教务处木门吱呀一声,俩老师抱着牛皮纸袋闪进去。王科宝瞥见袋口露出的准考证边角,蓝墨水印的考号被太阳晒得发白。顾晓然凑过来咬耳朵:"考完带我去你老巢开开眼呗?"她辫梢的茉莉香混着汗味儿,熏得王科宝耳根发烫:"可不敢,我妈最近管得严,蚂蚁打家门口过都要查户口本。"
歪脖子槐树的阴凉里,丁宇正扯着领口呼哧喘气。蓝布衫汗湿得能拧出水,活像刚从塘里捞上来的。他忽然想起方军——去年这时候,那小子就是在这片水塘淹死的。王科宝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树叶子沙沙响,恍惚间像是谁在叹气。
蚊香灰落在铁皮盒里积成小山,王科宝光着膀子趴凉席上背公式。月光从瓦缝漏进来,在墙上画了张鬼脸。大妹小妹趴外间写作业,铅笔头在田字格上磨得秃噜皮。突然"咣当"一声,陈素娘拎着木桶进来:"赶紧洗澡去,浑身的汗馊味!"
7月5号天还没大亮,知了就在老槐树上吊嗓子。王科宝蹬着二八大杠往学校冲,车铃铛震得路边梧桐叶直哆嗦。车筐里塞着昨晚备好的准考证,塑料皮被手汗浸得发黏。过桥洞时惊起群麻雀,扑棱棱撞在蜘蛛网上,露水珠子簌簌往下掉。
老槐树枝桠上蹲着四五个黑影,活像窝麻雀。丁宇卡在树杈中间直哼哼:"宝哥你这秘密基地要人命啊!"顾晓然倒是灵巧,盘腿坐在横枝上晃脚丫,凉鞋带子扫过李明捧着的英语书。晨光从叶缝漏下来,在水面碎成金箔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小暑这日,陈素娘天没透亮就摸黑进厨房。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活像皮影戏里的角儿。两个鸡蛋卧在蓝边碗里,油条炸得金黄酥脆,笼屉里的大馍冒着热气。她撩起围裙擦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腌菜坛子底掏出个青壳鸭蛋——油汪汪的蛋黄能照见人影儿。
王科宝套上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那颗。准考证夹在塑料皮里反反复复检查三遍,钢笔灌满英雄牌蓝墨水。推开纱门时惊醒了芦花鸡,扑棱着翅膀撞翻喂食的破瓦盆。
"鸭蛋油都沁出来了,快尝尝。"陈素娘端着粥碗追到院门口,勺把磕在碗沿叮当响。王科宝就着咸蛋黄啃大馍,油星子顺着指缝往手腕淌。小妹揉着眼睛扒门框,头顶的蝴蝶结歪成蜻蜓翅膀:"哥考完给我换糖人......"
王建设蹲在井台边刷牙,满嘴白沫子含糊不清地喊:"考前再看看错题集!"话音没落就被陈素娘瞪回去:"少说晦气话!"转身往王科宝书包里塞了包仁丹,"太阳地儿里嚼两粒,防中暑。"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晨露在车辙印里聚成小水洼。卖豆腐脑的挑子吱呀呀晃过巷口,木桶盖缝里钻出缕缕热气。修自行车的老张头正往树荫下搬马扎,看见王科宝的红绸准考证,咧着缺牙的嘴笑:"状元郎赶考去喽!"
考场外的梧桐树下聚着乌泱泱的人头。丁宇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烧饼,芝麻粒粘在嘴角像长了颗痣。顾晓然拿手帕包着冰块敷脖子,看见王科宝来了,扬手扔过来块薄荷糖。李明躲在树荫底下翻笔记,书页边角卷得像油炸馓子。
"203考场在西头二楼!"黄老师举着铁皮喇叭喊,蓝布衫后背湿成深色地图。有个戴眼镜的女生突然蹲在地上干呕,准考证掉进排水沟,慌得她直抹眼泪。丁宇蹚着水帮她捞起来,裤腿湿到大腿根。
教室里的吊扇转得吱呀响,王科宝的位置靠窗第三排。前桌女生辫梢系着红头绳,翻卷子时带起的风里有股雪花膏味儿。监考老师皮鞋跟敲在水磨石地上,咔嗒咔嗒像老家座钟的摆锤。
作文题跳进眼里时,王科宝嘴角翘了起来。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游走,忽然想起上周在胖子家阁楼,他们拿粉笔在地板上画思维导图。丁宇把"先天下之忧"写成"先甜后苦",被顾晓然拿扫帚追着打。
日头爬到窗棂中间时,王科宝写完最后个句号。汗珠子顺着鼻梁滑下来,在"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乐"字上晕开墨花。他拿草稿纸折了只小船,船头对着丁宇的方向——那家伙正抓耳挠腮,圆珠笔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坑。
交卷铃炸响的瞬间,操场上的蝉鸣突然拔高。顾晓然蹦跳着穿过紫藤花架,裙摆扫落几片花瓣。丁宇瘫在自行车后座直哼哼:"宝哥,晌午上你家蹭凉床行不?"李明推了推眼镜:"先对答案,第三题......"
王科宝单脚撑地回头望,老槐树的影子正巧罩住教职工宿舍的红砖墙。陈素娘肯定在灶台前忙活,鸡汤的香气混着蒜末爆锅的焦香。他忽然觉得嘴里薄荷糖化成了蜜,车轱辘碾过满地碎金似的阳光,叮铃铃响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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