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高考（二）

知了在梧桐树上扯着嗓子干嚎，王科宝蹲在教学楼背阴处啃冰棍。糖水顺着木棍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个深色圆点。丁宇耷拉着脑袋从考场晃出来，蓝布书包带子勒得他肩膀发红，手里攥着的空搪瓷杯还在滴水。

"胖子！"王科宝扬手把冰棍纸叠的飞机扔过去。纸飞机擦着丁宇的耳廓划过，惊得他原地蹦起半尺高："卧槽！吓死你胖爷了！"

李明从楼道拐角转出来，白衬衫后襟被汗水浸透成半透明。他摘下眼镜在衣角蹭了蹭，镜片上还留着草稿纸的压痕："选择题第三题你们选的啥？我总觉得那个"不刊之论"用得不对..."

顾晓然拎着帆布书包慢悠悠晃过来，塑料凉鞋踩在落叶上沙沙响。她马尾辫梢沾着片柳絮，说话时伸手去摘：""刊"是削除的意思，古人把字刻在竹简上，错了就得刮掉重刻。这题肯定选C。"

丁宇听得直拍大腿："完了完了！我写的B！"他书包侧袋里塞着本《成语词典》，这会儿掏出来哗啦啦翻，纸页间还夹着半块化了的奶糖。

教学楼突然涌出股人潮，像开了闸的洪水。穿蓝布裤的男生们推搡着往车棚挤，有个戴眼镜的姑娘被挤掉了发卡，蹲在地上摸摸索索地找。王科宝瞥见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袋从走廊尽头经过，蓝布中山装的后背洇着汗渍，像泼了半瓶钢笔水。

"还杯子去？"王科宝用脚尖踢踢丁宇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先进工作者"的红字，杯口缺了个小豁口——上个月胖子用它砸老鼠留下的纪念。

丁宇把书包甩上肩头："你们先撤，我跑个腿就回。"他转身时T恤下摆卷起，露出后腰上一块青紫——上周翻墙买冰棍摔的。顾晓然突然笑出声，指着他屁股后面洇开的汗印子："胖子你尿裤子了？"

李明推着自行车过来，车铃铛缺了个簧片，叮当声像患了哮喘。他腕上的上海表反着光："十一点二十了，再不回去赶不上午饭。"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裹着三块绿豆糕，"我妈让带给你们的。"

王科宝家院里的丝瓜架爬满了藤蔓，黄花开得泼辣。小妹蹲在井台边刷凉鞋，塑料鞋带泡在肥皂水里。听见车铃声，她光着脚丫蹦过来，脚底板沾着片槐树叶子："哥！芦花鸡今天下了双黄蛋！"

厨房飘出鸡汤的香气，混着蒜末爆锅的焦香。大妹正往灶膛里塞柴火，火星子噼里啪啦往外蹦。她抬头时脸颊沾着煤灰，像长了块胎记："妈买的新鲜香菇，说要给你补脑子。"

八仙桌上的搪瓷盆里堆着带泥的土豆，王科宝顺手抓了个削皮。刀刃刮过表皮时沙沙响，淡黄色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流。小妹凑过来偷生土豆片吃，被大妹用火钳敲了手背。

"考得咋样？"王建设拎着公文包进门，解放鞋底粘着块口香糖。他摘下草帽扇风，后脑勺的头发压得扁扁的，像块被擀面杖碾过的面团。

王科宝把土豆扔进洗菜盆，水花溅到小妹的蝴蝶结上："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我写要当电影演员。"他说着突然摆了个亮相的姿势，差点撞翻窗台上的酱油瓶。

陈素娘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滚烫的锅底垫着块湿抹布："当演员能吃上热乎饭？你看看电视里那些角儿，哪个不是瘦得跟麻杆似的..."话没说完就被鸡汤的热气呛得直咳嗽。

砂锅里浮着金黄的油花，香菇在汤里沉沉浮浮。小妹举着鸡翅膀啃得满脸油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跳下凳子，光脚丫啪嗒啪嗒往院门口跑。芦花鸡正在篱笆根下刨食，见她过来吓得扑棱翅膀，惊落几片羽毛。

下午的日头更毒了，柏油马路软得像块橡皮糖。王科宝把自行车停在树荫下，车座烫得能煎鸡蛋。丁宇瘫坐在台阶上，蓝布裤卷到膝盖，露出白生生的胖腿。他手里攥着本《化学公式速记》，纸页被汗水洇得发皱。

"看这个！"顾晓然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里头泡着截镁条，"上次实验课顺的，点燃会冒白光。"她晃瓶子时沉淀物上下翻腾，像  miniature  的雪暴。

李明蹲在旁边啃老冰棍，糖水滴在水泥地上引来群蚂蚁。他忽然用冰棍指着教学楼："快看！"众人抬头望去，三楼的窗户突然冒起黑烟，有个男生举着冒火的试卷满教室乱窜。

"卧槽！做实验玩脱了！"丁宇激动得直拍大腿。王科宝看见监考老师拎着灭火器冲进去，蓝色身影在浓烟里时隐时现，活像皮影戏里的角儿。

考场里的吊扇转得吱呀响，王科宝转着钢笔帽发呆。前排女生辫梢上的红头绳让他想起过年时挂的鞭炮，监考老师皮鞋跟敲地的节奏像在打拍子。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他笔尖一抖，在"催化剂"三个字下画了条蚯蚓线。

丁宇在后排抓耳挠腮，草稿纸上画满歪扭的分子式。他忽然闻到焦糊味——前桌的男生把试卷烧了个洞，正手忙脚乱地用橡皮擦灭火。这场景让他想起上周的化学实验，当时王科宝往酒精灯里倒甘油，差点把胖子新买的的确良衬衫点着。

交卷铃响时，天空滚过闷雷。王科宝收拾文具的动作突然定格——顾晓然正在窗边仰头看云，侧脸轮廓被天光镀了层银边。她马尾辫上的红头绳不知何时松了，发丝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

"发什么呆呢？"李明用书包带子捅他后背。王科宝回过神，发现草稿纸被钢笔水洇了个墨团，像朵畸形的乌云。

车棚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丁宇的自行车被卡在中间。他骂骂咧咧地拽车把，车铃铛叮当乱响。顾晓然突然吹了声口哨，单脚撑地来了个漂移，车轮在积水里划出半道圆弧。

"牛逼啊！"丁宇看得忘了拽车，任由雨水顺着脖子往衣领里灌。王科宝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书包："胖子！你的《公式速记》落考场了！"

雨幕中的供销社亮起昏黄的灯，冰棍箱盖着军绿色棉被。老板娘正往箱子里塞干冰，白雾顺着箱缝往外涌，像神话里的仙气。丁宇举着三根白糖冰棍冲出来，塑料纸在雨里哗啦响："快嗦！化了就亏了！"

四人挤在屋檐下吃冰棍，水洼里倒映着斑驳的霓虹灯牌。顾晓然忽然指着马路对面："快看！彩虹！"残存的雨丝里，半道虹桥斜跨过百货大楼的尖顶，紫色光晕边缘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王科宝咬碎最后一块冰碴子，舌尖冻得发麻。他看见小妹举着破伞从巷口跑来，塑料凉鞋踩得水花四溅，怀里紧紧搂着个铁皮盒——里头装着二十根冰棍棍，能换两个兔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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