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高考（四）
清晨的露珠顺着黄瓜藤往下滴落，细嫩的藤须像婴儿蜷曲的手指，勾着竹架最底层的横杆。小妹蹲在垄沟里拔杂草，泥水顺着脚趾缝往外冒，凉鞋早被她甩到田埂上，脚背上沾着几片碎菜叶。那只芦花鸡突然扑棱着翅膀从篱笆后窜出来，黄褐相间的羽毛沾着泥浆，尖喙上还挂着半截扭动的蚯蚓。
王科宝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砖缝里钻出的狗尾巴草被夜雨压弯了腰。他伸手拨开蛛网残丝，突然瞥见巷口转出个熟悉的身影——母亲挎着竹篮往家走，蓝布围裙下摆被晨露打湿成深色。小河虾在荷叶上蹦跶的响动隔着老远就听得真切，王科宝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接篮子，腥甜的水汽混着荷叶清香扑面而来。
"活虾得现收拾才鲜。"陈素娘抹了把汗湿的鬓角，发丝间沾着片翠绿的毛豆叶，"你奶奶前儿捎来的豆瓣酱正够味，配上香干丁..."话没说完就被厨房里煤球炉的呛咳声打断，铁锅铲刮过锅底的脆响里飘出葱蒜爆香的焦香。
大妹端着搪瓷盆从菜园钻进来，青豆荚在她怀里沙沙作响。小妹光脚丫啪嗒啪嗒追在后头，泥脚印在水泥地上开出歪歪扭扭的花。"去去去！"大妹抄起葫芦瓢舀水冲她脚板，"昨儿刚给你刷的凉鞋！"小妹嬉笑着蹦到门槛上，塑料凉鞋带子还沾着草屑。
王科宝望着母亲剪虾须的银剪刀发呆，剪刀开合时反射的阳光在墙面跳来跳去。再过半月就要去省城报到，听说从县城到市里的班车要翻两座山，中途还得在招待所过夜。窗台上晒着的红辣椒突然被风掀动，簌簌地掉下几粒籽。
"哥！"小妹举着草编的蚂蚱蹦进来，凉鞋带子啪地打在门框上，"小云说车站旁边新开了冷饮店..."话没说完就被大妹拽住衣领："妈说晌午吃虾子酱拌面！"陈素娘往油锅里撒了把花椒，滋啦一声炸出满屋麻辣香。
王科宝趁乱溜到后院，红色暖水瓶在墙根泛着釉光。去年和胖子骑车兜风时，他们发现供销社后巷的冰水铺子最实惠——老板往暖壶里塞碎冰时总是多给半勺糖水。车铃铛在裤兜里叮当作响，他单脚撑地正要蹿出去，突然瞥见父亲拎着公文包转过巷角。
"爸！雨衣带着没？"王科宝捏闸刹住车。王建设扶了扶眼镜，公文包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气象台说午后有雷暴..."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像谁在天边推着空油桶。
考场里的吊扇转得吃力，铁质扇叶在热浪里划出残影。王科宝把准考证压在卷子右上角，钢笔水在姓名栏洇开小小的墨团。监考老师皮鞋跟敲打水泥地的节奏突然加快，有个女生在翻卷时碰掉了橡皮，骨碌碌滚到讲台边。
附加题的立体几何图形像把钥匙，王科宝眼前突然浮现顾晓然演算时的侧脸——她总习惯把刘海别在耳后，圆珠笔尾端咬得满是牙印。窗外梧桐叶哗啦啦翻卷，墨绿色叶背在风里忽隐忽现。第一滴雨砸在窗台时，前排男生猛地缩了下脖子，仿佛被冰雹砸中了后颈。
丁宇的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洞。他死死盯着三角函数题，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题型分明在王家阁楼的矮桌上讲过三遍！王科宝当时用筷子蘸茶水画坐标系，窗外的知了叫得他脑仁疼。此刻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仿佛又闻到王家厨房飘来的虾酱香。
"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分钟！"监考老师突然拔高的声调惊飞了窗外的麻雀。丁宇手一抖，钢笔在卷面划出条蚯蚓状的墨迹。他慌忙用吸墨纸去按，却发现附加题还空着大半。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水泥地上晕出深色斑点。
王科宝把最后得数圈了个圈，抬头时正看见对面教学楼亮起的日光灯。苍白的灯光下，无数细小的雨丝像银针般坠落。有个戴眼镜的男生突然举手："老师！我的卷子被风吹跑了！"监考老师小跑着去关窗，藏蓝色裤管在雨里溅起水花。
丁宇在收卷铃响前三十秒写完最后一个字，钢笔尖啪地折断在句号上。他哆嗦着去摸准考证，突然发现姓名栏空白得刺眼。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后颈的痱子针扎似的疼。监考老师敲他桌面的指节泛着粉笔灰："同学，基本信息没填要按零分处理。"
此刻操场上的积水倒映着支离破碎的天空。王科宝推着车绕过水洼，车轱辘碾过泡发的梧桐叶，发出湿漉漉的叹息。顾晓然突然拽住他车后架："看！"她手指的方向，半道彩虹正从体育馆屋顶斜插进云层，紫色光晕边缘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丁宇推着车冲过来时，车铃铛叮叮咣咣乱响："老子差点就成无名英雄了！"他挥舞着结满水珠的准考证，"那监考老师绝对是观音菩萨转世！"李明从后面扑上来锁他喉："你丫知道老子最后两道填空怎么蒙的吗？全选的C！"
顾晓然踮脚望着渐淡的虹霓："听说对着彩虹许愿特别灵。"她马尾辫梢的水珠滴在王科宝车座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王科宝刚要说话，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咕噜声。丁宇笑得车把直打晃："王大才子这是用胃在抗议呢！"
巷口的槐花被雨水打落大半，湿漉漉地黏在青石板上。王科宝老远就看见自家烟囱冒出的炊烟，混着虾酱的咸香在雨后的空气里格外清晰。大妹正蹲在菜园里绑西红柿架，细竹竿交叉处系着红布条——去年台风天刮倒葡萄架后，母亲说红色能镇住风婆子。
"哥！"小妹举着漏勺从厨房窜出来，凉鞋带子断了一根，"妈往酱里加了花生碎！"她鼻尖沾着暗红的酱汁，说话时两颗虎牙忽闪忽闪的。陈素娘端着铝锅出来泼面汤，滚烫的水汽惊走了芦花鸡："洗手去！没看见你爸的公文包都淋透了？"
八仙桌上的蓝边碗冒着热气，炸得酥脆的虾壳混在酱色毛豆里。王建设抿了口散装白酒，眼镜片蒙着层雾气："厂里要派技术员去广州学习..."他筷子尖在碗沿顿了顿，"你走前记得给自行车链条上油。"
王科宝咬着蒜瓣点头，辣味顺着鼻腔往上窜。大妹突然踢了他一脚："妈让你明天去裁缝铺取衬衫。"小妹趁机往他碗里塞了勺辣椒酱，被陈素娘用锅铲敲了手背。窗外又响起闷雷声，这次像是从地底传来的，震得搪瓷杯里的米汤泛起涟漪。
入夜后暑气反而更重了。王科宝躺在阁楼凉席上，政治课本摊在肚皮。瓦片缝隙漏下的月光里，他看见墙头日历被风吹起一角——用红笔圈着的数字像盏小灯笼。知了在纱窗外扯着嗓子叫，恍惚间他好像又听见胖子在巷口喊："冰水铺子今天买一送一！"
后半夜下了场急雨。清晨王科宝被麻雀吵醒时，发现菜园里的西红柿架倒了半边。大妹正用麻绳重新固定，细竹竿上凝着未干的水珠。原先种小白菜的垄沟里，嫩绿的豆角苗顶着露水往上蹿，藤须像无数双小手抓着晨光。
(https://www.02shu.com/5039_5039444/11111034.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