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码头
天还没透亮，王科宝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扒着门缝一瞧，大妹正蹲在煤炉前捅火，小妹缩在藤椅里打盹，小脸被炉膛映得红扑扑的。厨房飘来葱花烙饼的香气，陈素娘佝偻着腰在案板前揉面，围裙带子松垮垮地耷拉在腰后。
"哥！"大妹扭头看见他，手一抖，火钳子咣当砸在炉圈上。小妹惊得跳起来，头发上沾的棉絮跟着直晃悠。王科宝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两个丫头片子立马捂嘴憋笑，眼珠子亮晶晶的。
陈素娘撩起围裙擦手，从裤腰暗袋里摸出串钥匙。铁皮柜最底下压着个蓝布包，抖开来是条新改的工装裤——膝盖处缝了双层帆布，裤腰里藏着三指宽的暗袋。老太太眯着眼穿针，线头在舌尖抿了又抿："钱分开放，裤脚也别掖太紧，当心勒着血脉。"
王科宝蹬上这条"百宝裤"，沉甸甸的硬币贴着大腿根晃荡。双肩包是拿旧帆布改的，带子特意加宽两指，吉他套着印化肥厂商标的蛇皮袋，活像扛了袋尿素。临出门，王建设从藤椅里支起身子，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汗衫上："到地方给厂里挂个电话。"
巷子口的老槐树还笼在晨雾里，车铃铛叮铃铃破空而来。丁宇跨在二八大杠上，车把挂着网兜，油纸包渗出晶亮的油花。"胖爷够意思啊！"王科宝蹿上后座，帆布鞋底蹭得挡泥板哗啦响。丁宇猛蹬两脚，链条卡啦卡啦叫唤："昨儿半夜蹲国营饭店后厨，眼瞅着大师傅往包子里塞肉丸......"
肉包子还烫手，咬开薄皮滋溜冒油。王科宝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含糊着问："给婶子留了几个？"丁宇车头一歪，险些撞上路牙石："留个屁！我娘闻着味要揍人，说这是资本主义享乐思想......"话没说完，后脖颈挨了一记油乎乎的巴掌。
车站水泥墙上的大钟当当敲了六下，检票口铁栅栏哗啦啦拉开。穿蓝布衫的检票员举着铁皮喇叭喊："骛湖码头七点二十——"人群呼啦涌过去，蛇皮袋蹭着帆布包，解放鞋踩着千层底。王科宝护着吉他往人堆里挤，忽然听见有人脆生生喊他名字。
顾晓然扎着马尾辫，米色风衣领子翻得整整齐齐，身旁站着个戴银边眼镜的中年人。那人公文包锃亮，皮鞋能照见人影，就是裤脚沾着星点泥浆。"这是我叔，亲的。"顾晓然戳了戳中年人胳膊，"叔，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王科宝。"
牟锦山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王科宝的化肥袋吉他："小王同志也是去申海？"公文包咔嗒一声弹开，露出盖着红戳的介绍信，"我们在轻工业局有个展销会......"话没说完被顾晓然拽了下衣角，讪讪地合上包扣。
候车室长椅上横七竖八躺满人，尿素袋摞成小山。穿海魂衫的小伙枕着扁担打呼噜，脚边搪瓷缸里泡着隔夜茶。牟锦山掏出手帕擦了三遍椅子才坐下，刚摸出钢笔要写什么，忽听"咕噜"一声——顾晓然捂着肚子，耳尖通红。
"早说没吃早饭啊！"王科宝抖开油纸包，肉香混着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牟锦山手忙脚乱翻公文包，摸出块包着糖纸的桃酥："昨儿招待所发的点心......"话没说完，顾晓然已经叼着包子含糊道："叔你自己留着压惊吧。"
检票口的铁门哐当震响，人群像开闸的洪水往前涌。牟锦山攥着车票往前挤，眼镜腿被撞得歪斜。王科宝把吉他横在胸前当盾牌，忽然感觉后腰被人蹭了下。扭头看见个戴鸭舌帽的瘦子正往人堆里钻，军绿挎包的搭扣不知何时松开了。
"当心扒手！"他反手扣住那人手腕，鸭舌帽一缩脖子泥鳅似的溜了。顾晓然慌忙摸挎包，牛皮笔记本还在，扉页上钢笔字洇了道蓝痕。牟锦山脸色发青，死死搂着公文包，衬衣后背湿了一大片。
大巴车漆皮斑驳，过道里塞满鸡笼子。牟锦山抢到第二排靠窗位，刚要把公文包塞进行李架，斜刺里钻出个穿喇叭裤的小年轻，蛤蟆镜腿挂着"上海滩"贴纸，大剌剌占了旁边座位。"同志这是我的......"牟锦山话没说完，小年轻翘起二郎腿吹口哨，鞋底差点蹭到他膝盖。
王科宝护着顾晓然挤到第五排，吉他卡在行李架上当路障。帆布座椅弹簧硌屁股，车窗缝漏进的江风裹着柴油味。顾晓然解开发圈，黑绸子似的长发扫过王科宝手背："我叔就这脾气，在厂里管账本管魔怔了......"
车过碎石路颠得人七荤八素，前座老太太的鸡蛋筐滚到过道。牟锦山弯腰去捡，后脑勺咣当撞上行李架。等他揉着包抬头，正瞧见顾晓然脑袋歪在王科宝肩头，口水印子在那件劳动布外套上洇出个铜钱大的深色痕迹。
"骛湖码头到——"司机一脚刹车踩出满车惊叫。牟锦山弹起来眼镜撞歪，公文包带子缠在座椅扶手上扯出毛边。王科宝拎着吉他蹿下车，化肥袋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荧光绿。
码头浮桥咯吱作响，江鸥追着渡轮盘旋。牟锦山掏手帕擦汗，忽然僵住——公文包侧边裂了道三寸长的口子，衬布翻卷像咧开的嘴。"我的介绍信！"他哆嗦着把手伸进破洞，摸出半截被刀片划开的牛皮信封，红头文件上"电子手表样品清单"的字样赫然在目。
顾晓然踮脚张望售票窗口，马尾辫扫过王科宝鼻尖："要三张三等舱......"话音未落，穿涤纶衬衫的胖子撞过来，王科宝军绿挎包的铁扣子啪嗒弹开。牟锦山突然拽住他胳膊，眼睛死死盯着人群里晃过的海魂衫——那人腕上黄澄澄的表链，跟他公文包里失窃的样品一模一样。
汽笛声撕开江面晨雾，客轮三层甲板垂下登船梯。王科宝攥紧吉他背带，化肥袋在江风里猎猎作响。顾晓然把船票塞进贴身口袋，转头看见牟锦山正把裂口的公文包翻过来抖搂，铜纽扣当啷掉在甲板上，背面"沪字七十八厂"的钢印闪着冷光。
(https://www.02shu.com/5039_5039444/11110992.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