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都是工作，见谅

杨时军捏着英语笔记本的边角，纸张已经被他揉得起了毛边。食堂吊扇在头顶吱呀转着，搅得白灼青菜的蒸汽打着旋儿往上飘。他偷眼瞧着对面扒饭的王科宝——这小子正用筷子尖把红烧肉肥瘦分开，瘦的塞进嘴里，肥的堆在搪瓷碗边沿，动作利索得像在实验室拆零件。

"老杨，发什么呆呢？"陈西拿勺子敲了敲饭盆，不锈钢和搪瓷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一会儿英语角可别怂啊。"

杨时军这才发现自己的白米饭被酱油浸透了半边，慌忙扒拉两口。食堂窗口排起的长龙已经甩到了门外，赵嘉敏她们刚挤进来，程小慧的碎花裙摆卡在了门缝里，季松香正踮着脚帮她拽。

"看人家赵同学多淡定。"文元义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上还沾着上午做实验溅到的松香，"听说她能用英语背《滕王阁序》呢。"

王科宝忽然放下筷子，油亮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关键是敢开口，你们看食堂打饭的刘阿姨——"他故意拔高嗓门学人家湖南腔，""恰饭要辣椒不咯？"管它标不标准，能沟通就是好样的！"

隔壁桌正在啃鸡腿的体育生噗嗤笑出声，鸡骨头差点卡嗓子眼。程小慧她们终于挤到附近，赵嘉敏的白衬衫后背洇出两团汗渍，像是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嘉敏姐，你用的什么香皂呀？"程小慧突然抽了抽鼻子，马尾辫扫过杨时军的手肘，"像...像晒干的橘子皮混着薄荷叶！"

季松香抢着接话："这可是赵家祖传秘方！要拿隔年雪水泡桂花，再......"

"少听她胡诌。"赵嘉敏笑着拍掉季松香乱比划的手，"就是小时候家里穷，供销社香皂要票，我妈拿皂角仁和茶籽油熬的。"她手腕内侧有道淡粉色的疤，"有回火候没控好，锅翻了......"

程小慧听得入神，油点子溅到裙摆上都没察觉。单芳端着铝饭盒从旁边经过，不锈钢勺刮着饭盒底发出刺耳声响。她今天换了件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崭新的共青团徽章。

"单芳姐！"程小慧刚要起身，被季松香拽着坐下。赵嘉敏低头舀汤，瓷勺碰着碗沿叮叮响。斜对角穿喇叭裤的女生突然吹了声口哨，食堂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敲饭盆声。

王科宝拎起书包："撤！"几个男生哗啦啦站起来，杨时军差点带翻长凳。陈西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油顺着下巴滴到胸前的校徽上。

回宿舍的路上飘起太阳雨，文元义把英语书顶在头上小跑。杨时军提着四个暖壶去水房，铁皮壶盖在青石板路上哐啷作响。等他们折返时，王科宝正蹲在门口修收音机，螺丝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陈，磁带借到了吗？"王科宝头也不抬地问。陈西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新概念英语》磁带，透明胶带缠着的部分已经起毛边。

赵嘉敏她们出现在路口时，路灯恰好亮起。程小慧的塑料凉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珠沾湿了季松香的裤脚。赵嘉敏怀里抱着牛皮纸包，隐约露出泛黄的《许国璋英语》。

"王同学，晚上好。"赵嘉敏的声音像浸了槐花蜜。程小慧瞪圆眼睛——她还没见过赵嘉敏对哪个男生这么笑过。

陈西突然同手同脚起来，结结巴巴地回礼："晚、晚上好！"他左脚踩到右鞋带，差点表演个平地摔。程小慧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季松香掐了她一把才没笑出声。

通往自习室的小径两侧，夜来香开得正盛。杨时军踩到只癞蛤蟆，凉腻的触感吓得他窜出两米远。文元义的眼镜片蒙了层水雾，差点撞上晾在铁丝床单——那是哪个粗心鬼忘收的，还在滴滴答答淌水。

自习室门口已经吵开了。杨时军的大嗓门震得玻璃窗嗡嗡响："我们先来的！凭什么他们上厕所就能占座？"

穿藏蓝中山装的学生会干事田祥正拍着登记本："校规第......"

"第三十八条，禁止用物品占座超十分钟。"王科宝的声音插进来，他肩头还沾着收音机拆下来的电容丝，"田师兄，上回江部长请喝茶时提过这事儿。"

田祥的登记本"啪"地合上。他扶了扶黑框眼镜，镜腿缠着的胶布已经发黄："王同学记性不错啊。"手指在登记本上敲出暗号似的节奏，"但今天查岗是谭副会长亲自......"

"理解。"王科宝突然压低声音，"学生会改选在即，谭师兄压力大吧？"他指尖在窗台划拉，积灰上显出个潦草的"谭"字。

田祥瞳孔微缩，掏出手帕擦汗时露出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表面有道新鲜的划痕。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他猛地转身："都坐好！那个穿花裙子的，对，说的就是你程小慧！书包不许放空座上！"

程小慧吐着舌头把书包抱回怀里，帆布包上别着的熊猫徽章掉在地上。赵嘉敏弯腰去捡，后颈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肌肤。王科宝别开眼，喉结动了动。

等田祥走远，文元义凑过来小声问："班长，你咋知道他怕谭副会长？"

"上周三下午，实验楼后门。"王科宝转着钢笔，"田祥往谭嘉良饭盒里塞了包大前门。"钢笔尖突然甩出滴蓝墨水，在习题集上晕成小朵鸢尾花。

程小慧和季松香正在分食话梅糖，铝箔纸的窸窣声混着翻书页的沙沙响。赵嘉敏的钢笔突然没水了，甩了甩，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墨点。王科宝默默推过自己的英雄牌钢笔，笔帽上的镀金早被磨得斑驳。

"谢谢。"赵嘉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抄写单词时，发丝垂下来扫过纸面，沾了墨水的发梢在台灯下泛着蓝光。程小慧冲季松香挤眉弄眼，被季松香拿橡皮砸中额头。

穿背带裤的女生抱着《红与黑》经过，书脊在杨时军背上蹭了一下。陈西突然开始猛咳，脸涨得通红——他偷看程小慧被发现，慌乱中把圆珠笔芯咬破了，满嘴都是蓝墨水。

十点整，田祥拿着手电筒来清场。王科宝收拾书包时摸到块硬糖，薄荷味的，糖纸折成了千纸鹤。赵嘉敏正在帮程小慧编辫子，指尖灵巧地穿梭在发丝间，编到末尾时系了个水蓝色的头绳。

回宿舍的路上起了风，晾在铁丝上的床单扑簌簌作响。杨时军突然指着树丛："快看！"两只肥硕的橘猫正在争夺半条炸鱼，鱼尾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听说谭副会长喂的。"文元义压低声音，"上周我看见他往草丛里撒猫饼干。"

王科宝轻笑一声，踢开挡路的石子。石子滚进下水道口，惊起几只蟋蟀。经过女寝楼下时，某个窗口突然飘出邓丽君的《甜蜜蜜》，歌声被夜风扯得支离破碎。

赵嘉敏忽然停住脚步。她蹲下身，从书包侧袋掏出块手帕，轻轻裹住路边的蜗牛放进草丛。起身时，白衬衫衣摆沾了片草叶。王科宝伸手想帮她摘掉，又在半空硬生生拐了个弯挠自己后脑勺。

程小慧凑到季松香耳边嘀咕："你信不信，他俩......"

"咳咳！"季松香突然大声咳嗽，"明天英语角该练购物对话了吧？"她故意撞了下杨时军，"你当售货员，我扮外国游客怎么样？"

杨时军又开始结巴："我、我怕把"丝绸"说成"死臭"......"

众人笑作一团。陈西的笑声最大，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夜枭。王科宝抬头望天，发现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后探出头，给赵嘉敏的发梢镀了层银边。

路过锅炉房时，看门大爷养的狼狗突然狂吠。程小慧吓得窜到杨时军背后，撞得他眼镜差点飞出去。赵嘉敏从书包里摸出半块桃酥扔过去，狼狗立刻收了声，叼着桃酥钻进狗窝。

"这招跟谁学的？"王科宝挑眉。

"单芳教的。"赵嘉敏淡淡道，"她说畜生比人好懂，给吃的就不叫了。"

路灯忽然暗了一瞬。等重新亮起时，王科宝发现赵嘉敏眼底有星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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