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得饶人处且饶人
柏油马路蒸腾着正午的热气，王科宝蹲在百货公司台阶上啃着盐水冰棍。玻璃橱窗里东芝彩电正播着《大西洋底来的人》，画面里蓝汪汪的海水晃得人眼晕。他瞅见对面友谊商店门口，穿中山装的干部正掏出一叠淡绿色外汇券，那纸片子比粮票还金贵——想买进口电器全靠这玩意儿。
改革开放刚开头那几年，日本产的电视机、录音机简直像潮水一样涌进中国。百货公司柜台摆得满满当当，插头都得用外汇券才能买到。王科宝记得前世看过的资料，这会儿日本制造正把美国逼得跳脚，半导体芯片、数控机床这些硬家伙，东芝日立的技术早甩开老美两条街。
"等东芝事件爆发，咱们可得抓紧机会。"王科宝把冰棍棒折成两截，在水泥地上划拉。前些天他特意跑省图书馆查报纸，82年的《参考消息》上，美国商务部正嚷嚷着要查日本半导体倾销。他清楚记得前世东芝机床被逮着卖给苏联那档子事，跟三十年后华为的遭遇像照镜子似的。
树荫底下卖冰棍的大娘突然扯嗓子喊："公安来啦！"街角蹬三轮的倒爷们哗啦啦散开，车斗里崭新的日立录音机用麻袋裹着，天线支棱出来像根避雷针。王科宝眯眼瞧着，心想等过两年严打走私，这些玩意儿就该在信托商店扎堆了。
"发什么呆呢？"张松拎着网兜挤过来，里头四瓶珠江啤酒叮当响。他裤脚还沾着农机厂的油渍，八成刚帮人修完拖拉机。"李教授说试验田的再生稻抽穗了，让咱们去搭把手。"
农学院试验田里，李晓粤正撅着屁股给稻子套纸袋。她草帽檐破了个洞，阳光漏进来在鼻梁上印了个金斑。"来得正好！"她甩过来把竹镊子，"帮我把这些不育株标记好，回头孟老师要取样。"
王科宝蹲在田埂上，看稻花细碎的影子在泥水里晃悠。远处赵嘉敏提着木桶过来，的确良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她弯腰舀水时，挂在脖子上的银链子滑出来，坠着颗刻了"敏"字的琥珀。
"听说东芝又出新机床了？"张松拿草茎逗着水田里的青蛙。他大哥在机械厂当技工，成天念叨日本产的数控设备多精密。李晓粤嗤笑道："再精密也架不住美国人使绊子，等着瞧吧，早晚得挨收拾。"
这话戳中了王科宝的心思。他摘了片稻叶含在嘴里，青涩的草汁漫开。前世记忆里，85年东芝被逮着偷卖机床给苏联，罚得差点吐血。他盘算着等半导体大战开打，能不能从夹缝里捞点技术——上海无线电十四厂那帮老师傅，这会儿应该还在折腾晶体管收音机呢。
日头偏西时，四人往农学院食堂蹭饭。路过小卖部，李晓粤突然拽住王科宝："快看！"玻璃柜台里躺着台索尼Walkman，金属外壳泛着冷光，标价牌上的数字够普通工人半年工资。穿喇叭裤的小青年正跟售货员磨嘴皮子，手里攥着的外汇券都攥出汗了。
"早晚咱们自己也能造。"王科宝盯着那个"日本制造"的钢印。赵嘉敏忽然轻声说："上海元件五厂去年试产了集成电路，良品率不到三成。"她说话时睫毛轻颤，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王科宝心头一跳，这姑娘居然也关注这些。
晚饭吃的是腊味煲仔饭，砂锅底结着金黄锅巴。张松咬开颗咸蛋黄，油星子溅到李晓粤的笔记本上。"要死啊！"她抓起橡皮猛擦，纸页上"籼优3号"的观测数据糊成一团。赵嘉敏笑着递过手帕，帕角绣着朵木棉花，针脚歪歪扭扭像是自己绣的。
突然食堂门口骚动起来。穿工商制服的人正查封辆三轮车，车斗里散落着几十盒TDK磁带。倒爷操着潮汕普通话求饶："阿sir通融下啦，这都是香港带来的正货......"穿喇叭裤的小青年趁机顺了盒磁带塞进裤兜，塑料包装纸沙沙响。
回工学院的路上，王科宝特意绕到新华书店。科技柜台摆着本《半导体工艺原理》，定价五块六。他摸遍四个口袋凑出毛票，收款员蘸着唾沫数了半天。赵嘉敏不知从哪变出两颗水果糖："垫垫肚子。"玻璃糖纸在夕阳下泛着虹光。
宿舍里杨时军正捣鼓台旧收音机，空气里飘着松香味。"东芝的变频技术真邪门，"他举着烙铁说，"这板子上的贴片元件，咱们厂子根本仿不出来。"王科宝瞥见电路板上的"TOSHIBA"字样，忽然想起前世拆过的华为基站——有些设计思路简直一脉相承。
夜深人静时，王科宝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书。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晶圆结构图，像朵盛开的机械花。他听见上铺张松磨牙的声音，混着远处货轮的汽笛。珠江水面浮着油花，倒映着对岸尚未封顶的白天鹅宾馆，脚手架上的灯串明明灭灭，像串浮动的星子。
星期天赶集日，南秀村菜市场人声鼎沸。李晓粤蹲在鱼摊前挑鲫鱼，鳞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要这条！"她手指戳得水箱砰砰响。卖鱼佬抄网时带起水花，溅了赵嘉敏一身。王科宝赶紧递手帕，发现正是绣木棉花的那块。
路过电器行时，橱窗里的日立彩电正播新闻。女主播的唇膏红得刺眼："东芝机械公司涉嫌违规出口......"画面切到机床特写，王科宝瞳孔一缩——这和记忆中制裁华为的报道镜头几乎重叠。张松凑过来嘀咕："老美又要使坏了？"
杨时军突然拽他们进小巷。阴影里蹲着个戴蛤蟆镜的男人，脚边纸箱用报纸裹着。"最新款爱华随身听，外汇券结算。"他掀开报纸，银色机身泛着冷光。王科宝摸到电池仓里的"Made in Japan"，忽然想起农学院实验室那台总出故障的国产显微镜。
回程公交车上，李晓粤抱着装酸梅汤的保温桶打盹。赵嘉敏靠窗坐着，长发被风吹起，发丝间有淡淡的桂花香。王科宝正要闭眼养神，突然听见金属摩擦声——后排穿皮夹克的男人正用刀片划李晓粤的书包。
"小心！"他抓住那人手腕的瞬间，刀片当啷落地。车厢顿时炸了锅，穿中山装的大爷跺脚喊："司机同志快开去派出所！"戴红袖章的售票员却抿着嘴，悄悄把票夹挡在身前。
扒手同伙从腰间摸出弹簧刀，寒光晃过赵嘉敏苍白的脸。王科宝抄起窗边的铁皮垃圾桶抡过去，哐当一声震得人牙酸。李晓粤趁机把保温桶砸向歹徒，酸梅汤泼了对方满头满脸。张松哆嗦着摸出钥匙串上的小刀，刀刃还没水果刀长。
"都别动！"司机猛打方向盘，公交车蛇形窜过两个路口。扒手撞在投币箱上，硬币哗啦啦洒了一地。赵嘉敏突然指着车窗外喊："交警！"两个歹徒顿时慌了神，踢开后门跳车就跑，胶鞋底在柏油路上滋啦作响。
车厢里静了几秒，突然爆发出掌声。穿碎花衫的大婶递来手帕："姑娘擦擦脸。"赵嘉敏这才发现旗袍沾了酸梅汁，绛紫色布料上晕开深色痕迹。王科宝捡起刀片包在报纸里，发现刀刃印着"堺孝行"的日文商标。
"又是东洋货。"李晓粤啐了一口，把破了的书包翻过来抖了抖。农学院的实验记录本掉出，纸页间夹着的稻种撒了一地。赵嘉敏蹲下身一粒粒捡，阳光从车窗斜进来，照得她后颈细小的绒毛金灿灿的。
回到农学院，孟教授正在试验田里发火。"观测数据全湿了！"他举着糊成团的笔记本，眼镜滑到鼻尖。李晓粤缩着脖子挨训，悄悄冲王科宝吐舌头。赵嘉敏忽然开口："我帮晓粤重新测过，三天就能补完数据。"她声音轻柔却坚定，孟教授的火气顿时泄了。
傍晚在实验室补数据时，王科宝看见赵嘉敏把打湿的稻种摊在滤纸上。台灯照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窗外的晚香玉开得正盛，甜香混着酒精灯的味道，竟不显得突兀。
回去路上经过校办工厂，王科宝听见里头机床轰鸣。看门大爷蹲在传达室门口听收音机，单田芳的评书混着金属切削声："话说那关云长单刀赴会......"他突然想，等哪天国产机床也能刻出东芝那样的精密齿轮，评书里该有新段子了。
宿舍楼里飘出《霍元甲》主题曲，杨时军正调试新组装的电视机。"显像管是咸阳产的，"他拍着木壳说，"就是雪花点多点儿。"屏幕里梁小龙的辫子甩出重影，王科宝却觉得这画面比东芝彩电更让人心安。
夜深人静时，他摸出枕头下的《半导体工艺原理》。书页间夹着赵嘉敏给的水果糖纸，虹彩在月光下微微发亮。远处珠江货轮的汽笛声穿过潮湿的夜雾，恍惚间与记忆中华为园区深夜的灯光重叠。王科宝在笔记本上划拉几个公式，决定明天就去电子市场淘换二手示波器。
(https://www.02shu.com/5039_5039444/11110814.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