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李蝉兵解护根生
陈根生识海之中,惊涛骇浪。
三天三夜如是。
无数破碎的画面,纷至沓来。
他看见那座自己筑基时候的沼泽,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山丘。
一个瘦高的背影,身穿洗得发白的素缟,痴痴望远方。
那背影怎么在哭。
哭得撕心裂肺,身体一抽一抽,几欲碎裂。
“师父!弟子……难渡凡劫……还好寻来根生……保他仙途无虞……”
那人怀里,抱着一具干瘪的赤红蜈蚣尸骸。
画面一转。
那人取出了三千颗灵石,那蜈蚣尸骸的伤口处,竟亮起红光,吞噬灵石,又融入那人的身体。
其身躯寸寸化作光尘。
最后只余下一件被泥水浸透的素衣,与那具蜈蚣。
风过无痕。
陈根生大吃一惊,识海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开那对硕大的复眼,其中竟满是气愤。
“此人之前好像诓骗了我三千灵石,我记起来了!”
那苍老疲惫的神识,在他脑中响起,带着几分鄙夷。
“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也是弱智。”
陈根生没回答。
那些画面,真实得可怕。
他分明记得,自己曾在沼泽外的山丘上,见过那件素衣,也是那时候捡到了师傅那具蜈蚣尸骸。
当时只当是某个倒霉蛋在此处哭丧,碍眼得很。
如今想来,那人最后消散前,口中念叨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我好像真的被他骗过灵石。”
陈根生挠了挠自己的甲壳,满心困惑。
“只是为护我,竟自兵解?究竟图何?这李蝉分明就是前辈所言那结丹大圆满修士吧。”
那巨蚌的神识传来一声冷哼,满是不屑。
“图他脑子有病。”
“此人手段阴狠。老夫循地下暗河逃遁至此,远远见过一面,实乃邪修中的邪修。其一身所功法,尽是邪魔外道,譬如他自有的夺舍之法,竟是将人皮囊剥下,再自钻身而入。”
陈根生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鬼老,那个背棺材的老头,曾提过这个修士。
说这人是李蝉,给了他一样无法拒绝的东西,托他照拂自己。
说这李蝉,是自己师父江归仙的弟子。
说自己得了江归仙的匣子,便是那一脉最后的独苗。
陈根生恍然。
“闹了半天,竟是忘了位师兄?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虽也食人,然对江归仙师傅与李蝉师兄这两位人类修士,向来心存敬重。”
他咂了咂嘴,只觉荒谬。
“这便是我所遗忘的天大要事?”
陈根生站起身,语气里满是失望。
“前辈,您这珠子莫非是失效之物?晚辈费了这许多力气,竟只忆起一位师兄?”
“晚辈原以为,所忘乃是何等惊天动地的传承,或是藏有十万八千颗上品灵石的宝库。”
“结果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他那副嫌弃的模样,把巨蚌气得珠光乱颤。
“你懂个屁!”
“抹去你记忆那股力量,何其霸道!珠子能让你窥得这一鳞半爪!你竟还敢在此挑三拣四!”
那苍老的神识怒不可遏。
“老夫看那李蝉,是被人算计至死!他兵解之时,那股加持于你身的玄妙感应,分明是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截断、抹除!否则,你岂会忘却同门之谊!”
陈根生脚步一顿。
“他将那份本该属于你的同门因果,尽数抹去。”
“你那识海深处,如今怕是已成了旁人的跑马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能顺手牵羊,带走些你的念想。”
陈根生那对复眼中的漠然,一寸寸凝固。
他望向头顶的蚌珠。
“所以?”
那苍老的神识沉默了。
许久,方才悠悠道。
“行此伟力者,其算计已非你我所能揣度。”
陈根生重新坐回珠下,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闭眼。
识海之中,李蝉的脸,此刻开始清晰了。
那张瘦高的脸上,总是挂着几分嬉皮笑脸,眼里的算计与市侩,几乎要溢出来。
可当他抱着那具赤红蜈蚣尸骸时,脸上的悲怆与不甘,却又那般真切。
他想起鬼老的话。
“他行那些事,原是为师父报仇。”
他又想起那棵需要数人合抱的丰汁树。
“那片丰汁树,恰恰好是你师兄李蝉亲手栽种的。”
他犹记,曾于那树下,重重磕过三个头。
自己是不是曾在丰汁树下,说过要找谁报仇的话?
“蠢。”
他低声啐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李蝉,还是在骂那个他要报仇的人。
“若我有幸结丹,便去寻仇……”
寻谁的仇?
实在是恶心透顶。
“小辈,忆起前尘,是何滋味?”
“不怎么样。”
陈根生站起身,六条虫足在地上烦躁地踱来踱去。
“老东西,你这珠子莫非有恙?我师兄临终之际,哭得那般凄惨,言及那人同境无敌,结丹初期匹敌圆满。怎到我这里,便只剩个名字?”
“纵是其为男为女、是高是矮,我皆一无所知。”
“这仇如何报得?难不成我要遍游天下询问,再逐个斩之么?”
蚌珠光华一阵紊乱。
“老夫助你勘破迷障,你竟还敢在此挑三拣四!”
“你那师兄的执念,被抹得七七八八,能让你记起个事情,已是邀天之幸!”
陈根生只觉得,自己被耍了。
李蝉这个蠢货,自己报仇不成,还要把这烂摊子甩给他。
甩就甩了,你好歹把话说清楚。
留下一屁股的债,连债主长什么样都没交代明白。
这感觉,比有人在他玄匣里拉屎还难受。
那是他的脑子。
凭什么?
“我不过阴沟中一只求活的蜚蠊。”
“饱腹求生,方是我分内之事。”
“报仇?那是饱食无忧的英雄好汉才会行的勾当。”
他自问自答,又莫名其妙的一惊,自己是不是也说过一样的话,胸口此时愈发沉重。
“前辈。”
陈根生忽然抬头,平静出奇。
“你这珠子,既能照彻魂海,可否再帮晚辈一个忙?”
那苍老神识警惕起来。
“你又想做什么?”
“我想忘了这事。”
陈根生说得理所当然。
“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别想了。你再用这珠子照我一次,把那段记忆给我洗了,洗得干干净净,最好连我那师兄姓甚名谁,都一并忘了。”
蚌珠的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似乎是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住了。
“老夫从未见过似你这般凉薄无情之辈!你师兄为你兵解,尸骨无存,你竟想将他从记忆里彻底抹去!”
“我本就是害虫,要那劳什子的人情道义作甚?”
“留着这笔糊涂账,只会碍手碍脚。”
他缓缓走向那颗巨大的蚌珠,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稳。
“你若不帮我,晚辈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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