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半面疮痍诉沉冤
陆昭昭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妥,便可能又隔了千万里,一个念头偏了方向,便又是暂别。
她的情感便是如此,行走时如临深谷,落脚时如踩薄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这般心绪,纵使她剑道则已窥玄妙,也只剩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半字不敢多吐,深怕言多必失,毁了此刻好不容易维系的局面。
人生如此,往往你倾心一人、钟情一人,其间滋味难与外人道明。
何为卑微的喜欢?
是欲言又止的局促。
是四目相对的茫然。
是手足无措的憨傻。
是心乱如麻的煎熬。
这原是人之常情,纵有仙家道法,也难将其化解。
二人的第三次相见,竟是这般草草收场。
陆昭昭此刻无端被无极浩渺宫召往内海,言明要这红枫剑修为其弟子讲授剑道课业,待金丹道仙游开启后,另有法子可入那魔体之中。
陈根生立在沙滩上,望着陆昭昭被一道灵光接引着远去的方向,自言一句尴尬,转身就走。
回到那座琼楼玉宇之时,殿内正传来方星剑嘿嘿的笑声。
只见方星剑正坐于主位之上,手里捧着一本小人书,看得是津津有味。
“老弟,你回来了!”
“方才哥哥我又参悟了一番,那书中当真蕴含无上大道,奥妙无穷啊!”
陈根生脸上挤出几分认同。
“此等神物,也唯有少主这般的奇才,方能窥其一二。”
方星剑故作不悦地一摆手。
“叫大哥!”
陈根生从善如流。
“大哥。”
方星街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再拉着陈根生探讨一番书中小人的精妙招式,殿后那面绘着山水的玉石屏风,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风莹莹自屏风后走出。
只是再见之时,她已换了一副装束。
先前的淡绿罗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宽大的纯白道袍,将她那惊心动魄的身段遮掩得严严实实,瞧不出半分曲线。
头上还戴了一顶白纱斗笠,垂下的帷幔遮住了她的容颜,只在微风拂过时,偶尔露出一截光洁的下巴。
整个人瞧上去,如同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清冷,且遥远。
方星剑瞧见她这副打扮,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
“莹莹,你这是……”
风莹莹并未理会他,一双被白纱遮掩的眸子,径直望向陈根生。
“陈大人,宫中长辈有请,要入内阁一见。”
陈根生脑子里嗡的一声。
糟糕!
念头在陈根生脑中飞速闪过,他面上却不敢露出异样,只是对着风莹莹微微躬身。
“能得见贵宫前辈,是下官的荣幸。”
“只是不知,前辈召见,所为何事?”
方星剑在一旁忍不住插嘴。
“族里那些老家伙找他做什么?他可是护道人!”
风莹莹看向方星剑。
“此事你无需多问。”
言罢,她对着陈根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根生心头叫苦不迭,却也明白,今日这一趟,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他硬着头皮,正准备迈步,却只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清风凭空而起,将他整个人轻轻托住。
周遭景物瞬间变得模糊,化作流光倒退。
脚下不再是珠光宝气的殿堂,而是一间古朴素雅的阁楼。
阁楼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木案,一方香炉,炉中飘着袅袅青烟,散发着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檀香。
一个身着灰色布袍的中年文士,正坐于主案之后,手持一卷竹简,看得入神。
瞧着就像个凡俗间教书先生,气质温润如玉。
陈根生甫一落地,那中年文士便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落在陈根生身上,露出了错愕。
陈根生这张脸,怕是能把夜里啼哭的小孩直接吓得没了声息。
半边脸是皮包骨的僵尸般,眼窝深陷、颧骨突兀;
另半边皮下却有虫甲壳在缓缓蠕动,甲壳的纹路透过薄皮隐约可见;
其间还杂着几片未变的人肤,硬生生凑出一副既像活人、又似虫豸、更如死物的怪诞模样,看得人脊背发凉。
中年文士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平静开口。
“莹莹用那溯灵瞳观你,说你杀业缠身,血光冲天,所戮之人,恐有数万之余。”
阁楼之内,檀香袅袅。
“我且问你,为何杀人?”
陈根生并未即刻开口,而是先对着中年文士行出一礼,神情与动作间满是郑重。
“晚辈这一身杀业,个中缘由说来话长,绝非晚辈主动为之,全是逼不得已才有的结果。”
“晚辈出身微末,曾于一筑基宗门内修行。本以为是仙途坦荡,却不料那宗门掌门,狼子野心,为夺我陈氏一族秘传的炼体之法,竟设下毒计,害我全族上下百余口性命。”
“阖族上下,唯我一人,因在外侥幸逃过一劫。”
“待我筑基有成,返回宗门,见到的却是族人尸骨无存,祖宅沦为废墟。那掌门与其门下,正用我族人精血魂魄,祭炼邪功。”
中年文士面无表情,既未打断,也未表态。
一旁的风莹莹,立在纱幔之后,也未曾动弹。
陈根生摇了摇头。
“前辈,您说,此仇,晚辈该不该报?”
“那一日,我便屠了那宗门满门,上至掌门长老,下至看门弟子,一千五百七十二人,无一活口。”
“此为晚辈第一桩大杀业。”
他说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像是在给对方消化的时间。
“自那之后,晚辈心灰意冷,远走他乡,机缘巧合之下,流落至西边归墟海。彼处混乱不堪,修士为夺宝杀人,为泄愤屠戮凡人,无法无天。”
“晚辈侥幸得了一官半职,充任那里的刑裁官。”
“既食俸禄,便要为一方水土负责。晚辈日夜操劳,审奇案,断冤屈,将那些作恶多端的宵小之辈,一一明正典刑。”
“归墟海十年,晚辈亲手斩下的头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此为第二桩大杀业。”
陈根生抬起头,直视着中年文士。
“如今,晚辈又来了这东洲外海,同样身负刑裁官之职。”
“外海之乱,想必前辈也有所耳闻。晚辈自上任以来,惩黑风,诛恶徒,为的不过是还治下一片朗朗乾坤,让我治下修士能安居乐业。”
“为此,手上再多添人命,晚辈亦在所不惜。”
一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晚辈所杀之人,皆是罪有应得之辈,皆是律法难容之徒。”
“却未曾想,在少夫人这般仙家瞳术之下,这些功绩成了罪孽。”
他再一次对着中年文士深深躬身。
“若这世上恶徒太多,我这替天行道之人,便也成了恶徒吗?”
“若当真是如此,那晚辈认罪。”
“只是晚辈不解,若我不杀他们,那些被他们残害的无辜之人,又该向谁去喊冤?”
中年文士缓缓颔首。
“你的意思是,你杀的,都是坏人?”
陈根生答得斩钉截铁。
“皆是当杀之人。”
中年文士笑了。
“杀一人而救百人,此乃功德。你杀数万恶徒,救下的,怕是更不止十万之数。如此算来,你非但无过,反倒有大功于这云梧大陆。”
陈根生垂着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晚辈不敢居功。”
中年文士的笑意更浓了。
“莹莹,你怎么看?”
白纱斗笠之下,传来风莹莹清冷的声音。
“宴游师叔,我只观其气,不断其事。”
中年文士宴游听罢,眉峰轻拢,露出几分疑惑。
“不像是在说谎,这倒怪了,你可是修的谎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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