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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花溪问虎踪


三日后的晌午,日头正毒,晒得南山脚下的花溪村一片蔫蔫的沉寂。

与桃峪村藏于山坳不同,花溪村更贴近山麓,屋舍沿着一条水量渐涸的溪流稀疏散布。

本该是炊烟袅袅、人声渐起的时辰,此刻却只见几缕有气无力的烟柱,村道上几乎不见人影,连犬吠鸡鸣都稀落得可怜。

溪边几块菜畦蔫头耷脑,靠近山林的几处田地更是荒芜着,杂草已蹿得老高。

一种无形的恐惧,如同溽暑的闷热,笼罩着这个小小的村落。

村东头一块相对平整的麦田里,一个老农正佝偻着身子,费力地清除田埂边的野草。

他动作迟缓,每拔几下,便要直起腰,警惕地向不远处黑黢黢的山林方向张望一番。

山林寂静,唯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鸣叫,但那过于安静的深处,仿佛潜藏着噬人的巨兽。

老农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汗水顺着沟壑流淌,眼神里混杂着疲惫与惊惶。

他家离山最近,那猛虎的几次袭扰,虽未直接伤到他家人,却叼走了他圈里唯一一头半大的猪崽,也叼走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安稳。

正午的日光白晃晃的,刺得人眼晕。

老农又一次直起腰捶背抹汗时,目光无意间掠过通往山外的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

远处,有几个黑点正缓缓移动,渐行渐近。他眯起昏花的老眼,手搭凉棚仔细观瞧。

来人约莫六七个,俱是短打装扮,风尘仆仆,为首两人身形尤其魁梧,一个满脸虬髯,环眼如铃,背上挎着一张硕大的桑木硬弓;另一个精干黝黑,脸上带疤,眼神锐利,腰间别着短刀。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年轻后生,还有一个穿着半旧青衫、看似文弱却步履沉稳的年轻人。

两条精神抖擞的猎犬,一黄一黑,吐着舌头跟在队伍两侧,不时低头嗅着地面。

这行人气质迥异于寻常村民,尤其是那虬髯大汉,一身剽悍之气隔老远都能感受到。

老农心中一动,难道是官府又组织人手来猎虎了?可看这队伍规模,又不似前两次那般声势。

待那行人走近,老农才看清,那青衫年轻人虽面带倦色,但眉目清朗,气度沉静,不似寻常武夫。

他壮着胆子,拄着锄头,试探着问道:

“几位……是打哪儿来?要进山?”

王曜停下脚步,拱手一礼,语气温和:

“老丈请了,我等欲进南山办些事情,请问老丈,贵村可有一位名叫张老二的猎户?他家在何处?”

“张老二?”

老农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你们找他是……为了那畜生?”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上下打量着王曜一行人,尤其是目光在李虎背上的硬弓和高蛮腰间的短刀上停留许久。

“你们……你们是来猎虎的?”

高蛮上前一步,接口道:

“老哥,不瞒你说,我等是北山桃峪村来的。听闻南山虎患猖獗,特来想会会那畜生,为乡邻除害。想请张兄弟做个向导,引我们进山,也好多了解些那虎的习性踪迹。”

“哎呀!真是……真是太好了!”

老农激动得差点扔掉锄头,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狂喜的热情。

“张老二家就在村西头,溪水拐弯那棵大柳树后面!走走走,老汉带你们去!这鬼日子,总算盼来救星了!”

他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也顾不上田里的活计,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

花溪村比桃峪村更显破败,沿途所见,多是门窗紧闭,偶有妇人孩童从门缝里窥探,眼神惶恐。

很快,一行人来到村西头,溪流在此拐了个弯,一株巨大的垂柳枝条婆娑,柳树后是三间略显低矮的土坯茅屋,围着一圈稀疏的篱笆院墙。

老农隔着篱笆就喊:

“老二!老二家的!快出来!有贵客到了!桃峪村的好汉们来找你们家老二了!”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面容憔悴、衣着朴素的妇人探出头来,见到门外这一大群人,先是一惊,待看清老农和王曜等人不似恶人,才怯生生地问道:

“三叔公,这是……”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面色黝黑、身形精壮的汉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打补丁的粗布短褂,眼神里带着猎户特有的机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正是张老二。

他目光扫过王曜等人,最后落在高蛮和李虎身上,同为猎人,他能感受到这两人身上那股熟悉的山野气息和不容小觑的实力。

“桃峪村的?”

张老二疑惑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几位寻我何事?”

王曜上前一步,再次拱手:

“张二哥,在下王曜,桃峪村人。这几位是我的同伴,高蛮叔,李虎,王铁,石头,黑娃。冒昧打扰,实是因听闻二哥前番曾参与官府组织的两次猎虎,对南山地形及那猛虎习性最为熟悉。我等此次进山,欲为民除害,想请二哥屈尊做个向导,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张老二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使不得!诸位好汉的心意,我张老二心领了!但那畜生……那根本不是寻常老虎!简直成了精了!上次我们七八个人,带着最好的猎犬,结果呢?挂彩了好几个!王老五箭法好吧?屁用没有!赵大胆力气大吧?被那虎一爪子就拍飞了,躺了半个月!我……我算是捡回条命,如今想起来还后怕!家里婆娘娃子都指着我呢,我可不敢再去了!诸位也听我一句劝,那虎惹不起,趁早回去吧!”

他语气激动,带着心有余悸的恐惧,显然上次的经历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旁边的张老二媳妇也赶紧上前,拉着丈夫的胳膊,带着哭腔对王曜等人道:

“各位好汉,行行好!就别再让俺家老二去了!上次能活着回来,已是山神爷保佑了!俺们不求别的,只求平平安安过日子,那虎……俺们躲着走还不行吗?”

带路的老农三叔公见状,则帮着劝道:

“老二啊,你看桃峪村的兄弟们大老远跑来,也是一片好心,为了咱这一方的安宁。你熟悉情况,要是能帮上忙……”

“三叔公!”

张老二打断他,语气坚决。

“不是我不帮忙,是实在帮不了!那虎的厉害,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就是个索命的阎王!谁去谁死!我不能为了点虚名,把命搭上,让家里孤儿寡母的怎么活?”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场面一时僵持。王铁在一旁看着,见张老二如此推三阻四,心中不免有些轻视,觉得这人太过胆小,忍不住低声嘟囔道:

“嘁,吓破胆了吧?哪有那么邪乎?凭高叔和虎子叔的本事,再加上我们准备这么充分,还怕收拾不了一只畜生?他不去拉倒,咱们自己进山,照样能把那虎皮剥回来!”

他声音虽小,但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

王曜脸色陡然一沉,霍然转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王铁,厉声喝道:

“休得胡言!张兄是亲身经历过虎口余生的好汉,顾虑妻小,乃人之常情,岂是你能妄加评议的?猎虎之事,关乎性命,岂能凭一时血气之勇?我们对黑风峪地形、那虎具体活动规律,皆来自道听途说,唯有请张兄这般熟悉山中情况、又有实战经验的向导引路,方能省去无数摸索周折,避开潜在凶险,寻得最佳战机!若连这点尊重与诚意都没有,只知莽撞行事,与送死何异?你若仍是这般轻浮孟浪,不明利害,明日便不必随我们进山了,即刻回桃峪村去!”

王曜平日温文尔雅,极少动怒,此刻一番疾言厉色,如同冷水泼头,不仅王铁吓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连旁边的高蛮、李虎等人也心中凛然。

王铁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羞愧地低下头,再不敢多嘴,心中却对王曜的决断和见识更添敬畏。

训斥完王铁,王曜转向张老二,神色恢复平和,深深一揖:

“张二兄,舍弟年少无知,口无遮拦,还请兄台海涵。我等深知此事凶险,绝无勉强之意。只是虎患不除,贵村与我桃峪村皆无宁日。我等既已前来,便存了必除此害之心。若张二兄肯仗义相助,指引路径,告知虎之习性踪迹,我等愿奉上钱两贯,略表心意,或可稍解兄台家中窘迫。”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囊,打开,里面正是黄澄澄的铜钱,虽因时局动荡,物价腾贵,钱币不如从前值当,但对于寻常猎户而言,这两贯钱仍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以购买不少生活必需之物,或抵得上张老二辛苦狩猎两三个月的收入。

张老二看着那两贯钱,眼神剧烈挣扎起来。

他家中确实困顿,自那老虎来滋扰南山后,他便不能再入山打猎,坐吃山空,婆娘整日以泪洗面,娃崽饿得面黄肌瘦。

这两贯钱,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又抬眼看了看王曜,见其目光诚恳,气度不凡,并非虚言欺诈之辈;再瞧高蛮、李虎等人,虽形貌各异,但眼神坚定,装备齐整,尤其是李虎那身气势和背后的硬弓,隐隐让他感到一丝希望。

想起村中惨状,想起自家遭遇,一股久违的血性渐渐压过了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看身边满脸期盼的婆娘和闻声出来的乡邻,最终一咬牙,重重一拍大腿:

“罢了!王兄弟如此诚意,我张老二要是再推三阻四,就不是爹生娘养的!这向导,我当了!不过……”

他顿了顿,认真道:

“进山之后,一切须听我安排!那黑风峪地形复杂,那虎又狡诈异常,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王曜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郑重拱手:

“这是自然!进山之后,悉听张二兄调度指引!”

见张老二答应,在场的花溪村村民无不欣喜,纷纷上前道谢,仿佛已经看到了恶虎伏诛的希望。

张老二婆娘也抹着眼泪,赶紧招呼众人进屋歇息喝水。

当下,王曜一行便在张老二家略显拥挤的院中暂歇。

高蛮、李虎仔细检查了带来的装备:强弓、猎刀、淬过毒的箭镞、结实的套索、几副沉重的铁夹、以及足够五六日食用的干粮和金疮药。

两条猎犬也喂了食水,安静地趴在主人脚边休息。

王曜则与张老二详细交谈,询问黑风峪的具体路径、那虎常出现的具体地点、饮水的水潭位置、其活动的大致时间规律、攻击时的特点、以及前两次猎虎失败的具体细节和教训。

张老二既然答应,便也不再保留,将自己所知倾囊相告,甚至在地上用树枝画出简易的地形图。

“那虎……额间‘王’字斑纹极清晰,体型比寻常老虎大,吼声震得人心胆俱裂。”

张老二心有余悸地描述着。

“它似乎格外喜欢在清晨雾气未散或黄昏日落时分活动,尤其爱守在那水潭边伏击饮水的活物。上次我们便是黄昏时在水潭边设伏,本以为天时地利,谁知那畜生竟从我们侧后方的悬崖上悄无声息地摸下来……速度太快了,就像一把黄色的利箭……”

王曜凝神静听,将每一个细节都牢记心中,并与高蛮、李虎不时交换意见,调整着原先的计划。

他们决定,明日拂晓前便出发,趁天色未明,雾气掩护,进入黑风峪,先占据有利地形,观察虎踪,再设下连环陷阱,以逸待劳。

夕阳西下,暮色再次笼罩花溪村。

村民感念王曜等人义举,几家凑份子,送来了些热汤饭食。

虽只是粗茶淡饭,却饱含着殷切的期盼。

饭后,众人在张老二家堂屋和院中搭起简易地铺,早早歇下。

连日赶路加上精神紧张,王铁、石头等年轻后生很快便鼾声大作。

高蛮和李虎则保持着猎人的警觉,呼吸均匀而浅。

王曜躺在硬板床上,望着窗外稀疏的星斗,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明日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相应的对策。

那枚冰凉的银鱼袋贴身放着,提醒着他身上的责任。

张老二则辗转反侧,许久未能入睡,望着熟睡的妻儿,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恐惧,又有一种即将放手一搏的决绝。

夜渐深,花溪村万籁俱寂,唯有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那隐匿于黑暗中的山君,磨牙吮齿,等待着黎明时分的生死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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