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地底下藏的不是图纸,是命
天色未明,凌晨五点的厂区死寂得像一口深井,连风都仿佛凝固在了冰冷的钢铁森林之间。
我从宿舍出来,每走一步,鞋垫下那枚冰凉的钥匙都用力硌着我的脚心,那不是普通的钥匙,那是小库房的命门,也是我们所有计划的基石。
昨夜的辗转反侧没能让我看清那个蓝布帽的脸,他的身影就像一块模糊的色块,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但有一点我无比确定:能轻易干预厂办会议,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巡检名单里塞人,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工人能有的能量。
他背后,是一张看不见的大网。
我没有走大路,而是绕到锻压车间的后墙根。
这里堆着小山似的煤渣,散发着潮湿的尘土味。
我蹲下身,双手像刨地的野狗一样扒开煤渣,很快,半截锈迹斑斑的排水管口露了出来。
这是建厂时遗留的废弃检修通道,老旧的图纸上都没有标注,除了当年参与基建的几个老师傅,再无人知晓。
我将沉重的工具箱用力塞进管道深处,又仔细地用碎石和煤渣将洞口伪装好,心中默念:这里不是终点,而是为我们这颗火种准备的保险柜。
里面的每一件工具,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技术革命量身定制,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上午九点整,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清脆声由远及近,苏晚晴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技术科档案室的门口。
她怀里抱着一摞厚重泛黄的《电力系统设计手册》,脸上是公式化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与我擦肩而过时,眼角飞快地向我眨了一下——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行动顺利。
她昨晚熬了个通宵,将我们费尽心机搞到的原始配电图,重新绘制成了三套看似截然不同的拓扑图。
每一张图上,所有敏感的设备名称和关键参数都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只有我们才懂的设备代号和颜色编码。
外人眼里,这不过是几张杂乱无章的维修草稿。
我们趁着档案管理员去打印文件的空当,迅速将这三张图纸夹进了一本厚厚的《全厂锅炉检修台账》里。
最后,苏晚晴拿出一小块蜡,仔细地将台账的封面接缝处封死。
一个微小但清晰的标记。
“李卫东找了个烧锅炉的老哥,信得过,愿意帮忙看管这本台账。”她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我的耳畔。
我重重点头,目光坚定:“只要图纸、工具和人员不在一个屋檐下,就算有人拔掉一颗钉子,也掀不了我们的房顶。”
中午,喧闹的饭堂里,赵卫东端着窝头和咸菜,故意挤到了电气组那几位资格最老的老师傅中间。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唉声叹气,脸上写满了愁苦:“几位师傅,听说了吗?上面好像要搞什么‘稳压试点’,点名要咱们这几条老线路。我听说,到时候可能要重新考试上岗,考不过的……”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话音刚落,果然有人上了钩。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砰”地放下筷子,冷哼一声:“考什么试?什么狗屁试点!咱们这电网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电压跟抽风一样,能撑住不大面积跳闸就谢天谢地了!”
旁边另一人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嘲讽:“还不是那些喝过几年墨水的年轻人想出风头,拿咱们厂几千万的设备当赌注!嘴上说的是技术革新,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功劳簿!”
赵卫东立刻装出吓破了胆的样子,缩了缩脖子:“可不是嘛!这要是真把变压器给干炸了,别说他一个技术员,就是厂长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他将这些原汁原味的话带回来时,我和苏晚晴在角落里对视了一眼。
彼此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凝重。
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棘手,这已经不只是个别人为了私利阻挠,而是整个盘根错节的旧体系,在面对变革时,出于恐惧和自保而产生的本能排斥。
他们是一个整体,而我们,是试图撕开这块铁板的孤军。
下午三点,还没等我们消化完这个消息,李卫东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坏了!”他声音都变了调,“变电所的值班表被换了!今天晚上,本该是我们电气组的老张值守,现在临时通知,换成了厂部直属的夜班组!”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意味着我们今晚的初步测试,一旦触发任何电压异常,哪怕只是最轻微的波动,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厂部的人发现、上报,甚至被他们以“安全”为由强行中止。
我们的所有准备,都可能在萌芽阶段就被扼杀。
“走!”我当机立断,叫上赵卫东,抓起安全帽就往外走。
我们借着“检查一号锻压机接地线是否牢固”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进入了车间,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溜进了紧邻高压配电间的工具房。
趁着下午四点交接班的短暂空档,配电间里没人。
我让赵卫东在门口放风,自己则闪身而入。
我没有去动任何开关,而是径直走到主控柜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刀片,在控制柜侧面一块不起眼的面板上,对着内部电压互感器的接线柱位置,刻下了一道极浅、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划痕。
这既是一个记号,更是一个陷阱。
如果有人想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篡改参数、破坏接线,哪怕只是拧松半圈螺丝,他们的工具也必然会在这道划痕上留下新的、方向不同的摩擦痕迹。
那将是他们无法辩驳的罪证。
赵卫东看着我的动作,压低声音问:“你这是……逼他们把獠牙露出来?”
我转过身,眼中寒光一闪:“我们不动手,就得让他们先动手。我们不做鬼,就只能逼鬼现形。”
夜色渐深,晚上十一点,宿舍楼早已熄灯。
我独自一人,像个幽灵般再次来到那条废弃的排水管前,准备取出工具箱,为黎明前的最后一搏做清点。
刚掀开覆盖的碎石,我的动作猛然一滞。
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以及被刻意压低的对话。
“……真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万一被查出来……”一个声音带着迟疑。
“少废话!上面说了,绝对不能让他们形成技术闭环!今晚必须制造一次‘意外’,把事情彻底搅黄!”另一个声音阴狠而坚决。
声音越来越近。
我瞬间屏住呼吸,整个人死死贴在冰冷的墙根阴影里。
借着从云层后洒下的微弱月光,我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人,头上戴着那顶我无比熟悉的蓝布帽!
而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手里赫然提着一把硕大的绝缘钳!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径直走向我们准备进行初步测试的试验间方向。
我缓缓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将排水管口重新盖好。
我没有追上去,更没有出声喝止。
打草惊蛇是最愚蠢的做法。
回到宿舍,我在日记本上冷静地写下一行字:“敌人已经开始夜间作业。”
然后,我合上本子,翻开床板的夹层,摸出一支削得尖锐的铅笔。
我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除了我自己,谁也看不懂的,画满了电路和符号的草图前,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代表试验间变压器和过载保护器的那个区域。
紧接着,我用尽全力,拿铅笔在那个区域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圈。
明天,我要让全厂的人都亲眼看看,当他们口中的“意外”发生时,真正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见,是谁,在拿国家的重点任务当儿戏,又是谁,在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破坏我们赖以生存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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