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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破茧成蝶


翌日清晨,天地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像是戴上了一张巨大的、白色的面巾。

可这洁白下,却潜伏着疫病的阴霾,像暗河一样随时可能崩裂。

街道寂寥,唯有巡逻军士裹着铁甲护着物资马车踏雪而过,刀戟寒光映在白雾里,更添森然。

偶有咳声自巷子里传来,旋即被压低、止住,唯恐惊扰了这城中潜伏的死寂。

还有不到小半月,便是春节了。

讲律院按例也将放假,可沈蕙笙却执意要回临安——她要去找陆辰川。

即便她知道,就算去了,他也可能已启程离开,可能拒绝见她。

可她仍要去。

好在她虽觉气息未稳,但在郎中的药力调理下,总算能下床。

沈汝堂与尹桂月几次想劝她同回扶桐,可终究拗不过她的执意。

“爹、娘,你们先回去等我。”

沈蕙笙唇角勉强扬起,神色却分外坚决,“我一定会在除夕夜赶回家,与你们一同吃年夜饭。”

她咽下了未说出口的半句话——

若是天意不负,她要把兄长,也一并带回家。

尹桂月眼眶一红,急急抬手掩住,生怕女儿看见自己失态,只点着头应道:“好,好……娘等你。”

沈汝堂沉声未语,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良久,终是长长叹息一声,转身背过去,肩背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沈蕙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们,只怕自己心底的坚决被摇动,赶紧动身离开。

简知衡就立在门口,神色沉稳而安静,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他的目光与她相触的一瞬,像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化作一句:“我们一起回讲律院。”

沈蕙笙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亦师亦友的温润公子,最终省去名讳,低声道:“你也当回家,与家人同聚。”

简知衡神色微动,目光却未曾移开,只是缓缓开口,语气温和到近乎克制:“那你呢?你又为何而行?”

沈蕙笙心口一窒,下一瞬,简知衡已抬手为她掀开马车帘幕,像是随口一问,从未期许过答案。

风雪灌入帘隙,将他眼底的波澜吹散,只余一片平静。

沈蕙笙胸口更觉发紧,指尖却只能攥在袖中,把未曾说出的答案生生压下。

她抬脚上了马车,掠过简知衡时,瞥见他指节微微收紧,像是忍耐,又像是压抑。

她并未看见,驿道上蹄声渐远,一封百里加急的书信,已随风雪疾驰而去。

她只觉得心没由来的一疼。

因她明白,简知衡是在逼自己不去追问,不去拦她,不去干涉她。

可自己到头来,不还是要去吗?

明知道希望渺茫,还要固执一试,却偏偏害他陪着,任她胡闹。

这念头一闪,她心底涌出一丝亏欠。

简知衡却什么也没说,只在帘幕落下时伸手掖了掖风口,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妥帖,仿佛要把风雪都隔在车外。

待两人坐稳,车夫轻轻一声“驾——”,将缰绳甩下。

铁蹄踏碎积雪,碾开一条深深的辙痕。

马车缓缓驶出客栈门口,车轮在雪地里吱呀作响,像是将一切沉重与未言的心事都压进冰冷的尘埃。

沈蕙笙指尖攥紧,简知衡静坐对面,二人之间只余呼吸轻浅。

车内因帘幕遮掩,光线昏昧,勉强能看清轮廓。

那男子眉目温润清隽,在这半暗的光里更显柔和沉静,像被风雪打磨过的清贵玉石,不张扬,却锋芒暗敛。

路途遥远,沈蕙笙看了他许久,心乱成一团。

有很多次,她想过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镇江,为什么会恰巧,救下她?

可话到唇边,总在最后一刻被压回心底。

因她无法确定——简知衡究竟是何意?

若他无意于她,怎会冒着疫病与风雪,偏在最危急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可若他真在意,他又为何要推着她去京城,去一条离他更远的路?

这个疑问,像一根钝刺,深深扎在心口,随着每一次心跳都在隐隐作痛。

难道在他眼里,她属于别处,属于别的人,都无关紧要?

还是说——他只愿护她周全,却从未想过,要将她留下?

究竟是哪种?

她不敢问。

在他面前,她不再像现代时那个冷静决绝、敢于直面一切的女律师,而变得更像一个也会胡思乱想、也会自我怀疑的普通姑娘。

可她终是按捺不住,选择了一条自认为最迂回的问法。

她垂下眼睫,装作无意地抚了抚衣袖,嗓音轻得就像一句闲聊:“是不是……无论我去哪里,你都不会拦我?”

话音落下,她指尖不自觉扣在掌心,紧张得起了一层薄汗。

她问完本该不看他,可还是忍不住偏过眼去,余光里,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惊得她慌忙移开,却还是想再瞥一眼。

简知衡眸色在昏暗中愈发深沉:“我不会拦你。你要去的地方,从来不在别人手里,而在你自己脚下。”

沈蕙笙一怔。

在她自己脚下?

可若她要去的地方,本就在这……在这江南一隅呢?

她咬住唇,问道:“那你又为何,想我去京城?”

简知衡静静看着她,像是被她这句话击中心口,沉默了良久,才道:“因为你在那里,才能展翅,不必困于他人阴影之下。”

他的嗓音微颤,像是压抑已久的心绪终于溢出,最后几个字几乎带着锋利的心疼:“而不是卑卑切切地,求一个不该求的人。”

沈蕙笙胸腔发闷,眼前忽而浮现昨日公堂上的一幕。

她跪坐冰冷的地板上,泪眼模糊地抬头,看着那人冷漠垂落的眼神,是何等狼狈,何等无力。

可她偏偏在他眼里,看出了一抹若隐若现的怜悯。

——就像个可怜虫一样。

沈蕙笙心头酸涩,却在那一瞬,忽然有东西破裂开来。

是,她曾是一条渺小的可怜虫。

可偏偏,最温润的他,用最锋利的话语,将她困守的茧壳生生划破。

他早看出来了,她不甘如此。

——她要飞,飞出泥沼,飞到能与任何人对峙的高度,再不卑不怯,再不用仰仗任何人。

她胸腔里的痛楚逐渐化作灼热,银牙紧咬,眼底燃出前所未有的坚决。

她要做那能书律、断理、执印掌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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