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恼人的雨
恼人的雨,湿湿绵绵的。
沈蕙笙紧紧抱着案卷快步前行,裙角似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她却无心顾及,只想快些到刑部,查那桩赈灾粮银失拨的旧案,好压住心底那点尚未散去的乱意。
案库在刑部后院,阴湿逼仄,终年飘着墨香与霉纸气。值守的吏员皆低声行事,像是早被这屋中积年的沉寂磨去了七情六欲。
她亮出讲律院腰牌,略一点头,守吏一眼认出她,不多言,便唤人去取卷。
不多时,原件已送至,守吏奉上道:“沈讲官,刑部原卷不可外借,您可在此处阅卷。”
说着,他指了指内间,那是一处专供外署官员查阅卷宗的阅卷房,备有条案三两张,陈设极简,烛影微暗,带着莫名的冷意。
沈蕙笙颔首应下,提卷而入。
她先是拂去桌角的灰尘,才将案卷摊开,纸页泛黄,印戳模糊,几处批语却仍清晰可辨——那是陆辰川的笔迹。
她不想去细看那字,可那字上的笔锋却逼迫得她不得不看——冷厉无情,寸寸如刃。
她已看了太多次,那是他行文的习惯:不涂改,不回笔,仿佛每一字都带着不容辩驳的决断。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看字,还是在看那个人。
墨痕早干,可心底那点旧意,却像被这笔锋重新划开,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真恼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么早来,一半是因为睡不着,一半是因为想要离开他……
可偏偏正此时,门外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极稳,带着某种特有的节律——不疾不徐,仿佛连地面都被丈量得分毫不差。
沈蕙笙指尖一顿,下意识抬头,烛火在风里轻颤,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影子随即映在门框上。
她不必看人,也知道是谁,那一刻,她的心瞬间就被吊起。
下一秒,陆辰川推门而入。
他一身公服,衣襟仍带着雨气,墨色发梢微湿,神情冷静得如旧,只是在进来时脚步一顿,显然也没料到屋内有人。
两人的目光在烛影间短暂相触。
沈蕙笙最先移开视线,垂下眼,将案卷轻轻合上,似乎在做一个极自然的停笔动作。
陆辰川的目光扫过案卷,又落在她身上,声音低沉:“沈讲官,你在查赈灾案?”
沈蕙笙点了点头,随即用力抿唇,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不那么局促。
与此同时,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那阵静默就像一层湿冷的雾,悄无声息地裹住了她。
陆辰川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移开,烛光在他眼底微跳,折出一点光影,让那双眼看起来更深,也更远。
沈蕙笙被那道视线扫过时,心口微紧,几乎有种被审度的错觉。
她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开口道:“案前识签,了解案情。”
陆辰川看着她,沉默片刻,语气平静:“既要了解案情,为何不直接问我?”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了句:“这样最快。”
“快——?”沈蕙笙忽而一笑,声音低下去,尾音微颤:“嗯,快,快得就像你害死我全家一样吗?”
陆辰川眉头微蹙,惯常沉稳的神色终于起了细微波澜。
“沈家的事……”他声音低沉,像是刻意压着情绪,却仍难掩那一瞬的迟滞:“我也未曾料到。”
沈蕙笙冷笑地盯着他:“陆大人断案如剑,那么多人命在你手里过,你也会有没料到的一天?”
陆辰川指尖微动,似想开口,又终是沉默,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从那双因愤怒而颤的睫,到她被烛光映出的苍白面色。
良久,他轻声道:“这些年,你过得……辛苦吗?”
沈蕙笙怔了怔,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刹那间,她分不清是怒气还是酸意先涌上来,只觉得喉头一紧,几乎要笑出声。
“陆大人现在问这个,不嫌太晚了吗?”她抬眼望向他,眼底那点光亮冷得发颤。
陆辰川的唇动了动,却再无言,烛光跳了两下,照出他微微收紧地唇线。
“你若看得我烦,我便不扰你了。”
他转开半身,语气却不再是往日的清冷克制,反倒像从胸腔深处溢出的叹息:“我马上要去大理寺了。”
沈蕙笙又是一怔,指尖轻颤,几乎没能抓稳案卷。
她听懂了这句话的分量,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要高升了?
为什么?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快了,起早贪黑,从江南到京中,从旁听生到能登讲席,她从未停过。
可他,总是比她快一步。
快得像命运早在他脚下铺好了路,而她,只能踩在他的影子里,拼了命地追。
沈蕙笙垂下眼,声音轻得几乎被烛焰吞没:“大理寺……陆大人果然一步比一步高。”
陆辰川却像是听不懂她话语里的讽意,压低声音道:“沈讲官,这个案子——你最好别查太深。”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沈蕙笙不禁问道:“为何?”
陆辰川微微侧过身,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此案牵连甚广,很快便会奉上命,收回刑部,你再查,也无意义。”
“上命?”沈蕙笙声音一滞,喉间似被什么卡住:“是谁的命?”
陆辰川垂眸,避开她的目光,缓缓答道:“你不该问这个,问了——对你无益。”
沈蕙笙猛地起身,眼底那抹冷意几乎化成了锋:“我不该?那谁该问?谁来查?”
陆辰川抬眼看她,神色未变,语气却极淡:“刑部,只要我不在,刑部就能查。”
沈蕙笙一时无言,他的话听上去毫无破绽,不过是因为制度使然,可他目光一敛时,睫影却分明掠过一瞬不该有的深意。
她心口微微发紧,说不出缘由,只觉得屋里那盏烛火忽明忽暗,连空气都变得沉。
一切都太静了,静得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所有人的脖子。
陆辰川看了她一眼,目光太沉,沉得让人看不透:“沈讲官,你若真要讲理,就先保得住自己。”
话音落下,他竟收回迈出的脚步,他没有再看她,只是伸手抽走案上的卷宗,那动作极快极快,却不由分说地收在臂下,烛火映在他衣袖上,一闪即灭。
“这卷不该在你手里。”他转身那刻,背影被暗影吞没,只余一句淡声——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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