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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针锋相对


讲律院中午后素有清寂,那叩门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沈蕙笙收回思绪,抬眸看了眼门口:“请进。”

她已经习惯了弟子们三不五时便敲门求问,应声时语气温和,语尾还带着一丝方才未散的笑意。

可门一开,她发现来人并不是弟子。

那人并未带案卷,亦非讲律院诸生模样,衣饰整肃,佩东宫腰牌,神情肃然。

沈蕙笙的笑意便在唇边一顿,未及敛下,对方便已躬身行礼:“东宫口谕,请沈讲官即刻赴刑府,与主案官共同研审‘沈修言案复议卷’。”

那一刻,沈蕙笙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大脑嗡嗡作响。

沈修言,她兄长的案子……

五年了,她等这一刻,等了足足五年。

阳光正好,从窗纸斜入,落在案几一隅,她静静看着那片微光,仿佛透过它,能望见命运再一次张开的涡心。

须臾,她起身,低声应道:“沈蕙笙——领令。”

那人未再多言,施礼退下,房中重归寂静。

沈蕙笙站了一息,复又转身,将桌案理顺,将笔墨摆正,可那指节处的微凉,却像从纸上沁入了心里,教人一时分不清,是怨,是恨,还是念。

五年前,她曾在堂下声嘶力竭,求一纸公断;而今,她要站着、讲着,把那句“求你”——一寸寸收回来。

她缓缓抬手,指腹轻轻拂过桌案角那方仍未拆封的砚包,沉沉闭上了眼。

那年,她在“缓流徙案”后,决然独自离开江南。

而他——没有挽留。

她尤记得她走那日,雪下了一宿,天地寂白,唯有他执伞送她至讲堂台阶下,伞撑得极稳,衣襟却被风雪微微打湿。

两人相顾无言。

她想说的话,像是一瞬失去了颜色,变得苍白无力。

她看着他,还是转了身,不曾再回头,他也未出声,只有那柄伞,在风雪中撑着她走完了最后一程。

如今,她终于等到再审的那一刻。

这五年来,她从未想过放弃,不是为了让家人安息,也不是为了翻旧账,更不是为了讨谁一句道歉。

她只是想让那日雪中的背影,那句未能出口的话,有个归处。

她缓缓睁眼,指尖自砚包上收回,案上诸物已理,心中的旧债,也该一笔笔算清了。

整好衣襟,她起身出门,步履稳然,径直朝刑部而去——她知道,有谁在那里等她。

有几位弟子远远望见她,都不敢上前打扰,有人欲言又止,也有人悄然低语,却都被她目光中那一瞬沉静所止住。

此刻,她不是师长,不是前辈,也不是女子。

——她是讲律官。

沿街而行,市声远,鼓点缓,刑部大门沉沉矗立,门前值吏早已得令,见她至,拱手施礼,将重门缓缓推开。

那道门开得极慢,仿佛也知此番再审,不止是翻一纸旧案。

沈蕙笙站在门前,抬头望了一眼那“刑部”二字,未曾迟疑,抬步入内。

殿廊幽深,曲折回转,值吏引她穿过前堂,再转过两进庭院,她脚步未乱,心绪未声,直到那扇内堂之门敞开——

堂上坐满了人,可她只能看见,那立在卷案台前者,玄衣肃杀,背脊如刀。

她方一踏入,他便转身,两人四目交汇,竟是一瞬无声。

她神色未动,心口却是蓦然一紧。

三年前,她与他的最后一面,亦是在刑部。

他曾低声问她——“这些年,你过得……辛苦吗?”

也曾沉沉望她一眼——“沈讲官,你若真要讲理,就得先保得住自己。”

最后,他淡声让她——“走吧。”

只是没曾想,最后走的人,是他。

他走得那么突然,以至于让她不得不多想,那天冰山下的暗流涌动,并非全然是她的错觉。

可她终究没有开口问他。

他们之间,无须寒暄,无需问候。

她只是静静望着他,看他眼底无惊、无喜、无怒,唯有深不可测的沉寂。

片刻后,陆辰川开卷先陈:“此案旧断为疑罪从轻,今翻复议,讲官意欲如何?”

那声音似乎和三年前并无分别,清冷克己,每一个字都像用尺子量过,不容置喙。

可那种傲慢,让沈蕙笙忽而想笑。

那笑意,是一种极淡的荒凉——不是笑他,而是笑自己竟然可笑到,还会认为——他在护她。

下一瞬,她抬眸,目光如水,声线却冷静如刀:“案未明者,不应结卷。既为缓徙,理应候查;既未查,便为遗误。”

陆辰川沉声回道:“证据不明,证词错位,故从轻而断,乃是刑准使然,讲律院既提复议,当有确证支撑,而非立意争辩。”

“是否争辩,不由你我定义。”沈蕙笙抬手将一本《刑统》放在桌案上,冷眼看他:“陆大人怕是离讲律院太久,竟连基本律理都忘了个干净。”

她翻开书页,指尖停在其中一段,字字铿锵:“律条三十二引:‘缓徙之囚,候审未明者,不得为终结之断。’当年断案既采信供证据不明,轻判缓徙,本为待查;可案后未有复查一笔,却草草归档,仓促归档——这,不是遗误,是失责。”

陆辰川闻言蹙眉不语,满堂诸官像被他神情所摄,竟一时鸦雀无声。

他们对这位新上任的主断,自然有几分了解的——那向来是他驳人,一语封喉,从无人敢在他面前讲理,哪曾见过,有人敢接他之锋,还能还其之刃?

这唇枪舌战、针锋相对的场面,叫人既惊又怕还难以移开目光。

尤其是那位沈讲官——

虽是女子之身,可名气真不小,今日一见,着实风采绝艳,倒是丝毫不输给成名已久、素来强势的陆大人。

在场之人只觉——陆大人向来独断专锋,可这回,他的对面,终于站着一个能于堂前与他争锋的讲律官。

可他们不知的是,这位讲律官,也曾是为兄求情、低声下气求他开恩的少女。

那年她跪在堂下,眼中有泪,嗓音带颤,只一句“求你”,却始终未能换来他笔锋一转。

而今再度相逢,她却以同样冷静的目光、同样锋利的言辞,立在他对面,寸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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