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拜拜嘞您
那一张纸被压得极薄,几近透明,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再度在这个世上消失不见。
沈蕙笙盯着那张纸,半晌未动。
这是她兄长留给她的最后一物,是所有人找遍未见的“调库文书”,是破局的证据,是他用命护下的,最后一线真相。
而覆在其上的那封信,更是沈修言对她,沉默而深重的信任。
她写下的字,世人皆以为她在说大话——女子讲律,谁听?还妄想执印断案,谁信?
可他从不。
他知道她会走上这条路,也知道她终有一日,会走到这里,亲手翻开这张纸,也翻开这座朝廷深埋的沉疴烂痈。
不是因为她有多锋芒毕露,她不是少年如剑的陆辰川,没有他的惊才绝艳。
只是因为她是沈蕙笙——是他捧在掌心长大的妹妹。
只是因为,他是沈修言,是无条件信任她的兄长。
陆辰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高峻的身影将光遮了半分,像一道无声的山影,拦住了风。
他没有出声,沈蕙笙察觉到了,却没有回头。
两人只是并肩低头,看着案上那张纸,神情比字迹还沉。
——调库文书。
是五年前,那纸始终未曾现身的证据。
而如今,它就这样出现在眼前,被她亲手,从一封旧信里剥了出来。
上首虽无章印,但详列调拨批次、通行车马、出库时辰与物资明细,足以证实沈修言并未擅自调库,而是拟依律补报,试图纠偏止错。
虽是副本,但一经核实,将直接推翻原案定罪依据,重构案情核心。
“……是你对了。”他轻声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可那压在心头许久的担子,像是在一瞬间卸了下来。
而她则仍旧盯着那一页纸,指尖轻轻摩挲着边角,那动作像是告别,也像是宣誓。
陆辰川俯身,将那张纸收起,折好,放入案边匣中。
他动作极轻,却不容她再碰。
“够了。”他说,语声低而稳:“沈修言留下的,不必只有你一人扛。”
沈蕙笙缓缓抬眸,看着他。
与此同时,陆辰川睫羽轻颤,因他看见,那素来澄明如水的眼中,此刻竟氤氲着一层雾。
他心下一震,几乎想伸手,却在掌心即将探出的刹那,强行收了回去——
她眼眶红得那么倔,倘若他真的碰她一下,她便会在此刻哭出来。
而她若哭,他便再也做不了那个冷静无情的断官。
他垂下眼帘,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只是对近旁案后的吏员道:“这份文书,抄三份,立即存卷、送档、备案。”
待抄录完成后,他又抬脚往外走,可走出几步后,脚步忽然顿住。
他背对着她,沉默片刻,声音像在用尽力气从喉间抽出:“沈蕙笙,此案——未结。”
语声落定,他没有回头,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如果你还跟得上,就走。”
沈蕙笙垂眸看着空了的案桌,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触感,只愣了须臾,她快速拍了拍脸,像是驱散最后一点软弱,又迅速抬头看向他。
那人停至廊尽,背影像一把沉刀,插在她两世的人生里,任她如何挣脱,都似命数难辞、劫数难逃。
既如此,她不再犹豫。
她拿起那封信,快步追了出去,在脚步踏出那一刻,几乎是本能,她低声开口,像是应着他方才留下的话:“我跟得上。”
风正吹进廊中,卷起衣角,也拂过她眼角尚未干的泪痕。
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直到并肩,仍没有看他,只有些喘息着开口:“陆辰川,你慢一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你总这样快,谁能跟得上?”
陆辰川闻言怔了一瞬,却没有应声,只默默将手中的匣子换了只手,步子不觉间,也慢了半拍。
他没有说要去哪里。
可就算不说,沈蕙笙也知道——东宫。
虽众人皆言,东宫命她与陆辰川共研此案,不过是将二人当作制衡讲律院与刑部的棋子;可若没有东宫,她又怎能有机会,为兄长觅得翻案的一线生机?
所以,任旁人如何说东宫深谙权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都始终铭记此恩。
更何况,是萧子行一次次,看见了她——她信他。
念及此处,她下意识收紧了指尖,将那封信攥得更牢。
陆辰川察觉到她的动作,目光掠过,却在她泛红的眼尾上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怔住,神思短暂地卡住了。
沈蕙笙看出他的停滞,抬眸,沉声道:“调库文书出自此信,理当附呈。”
陆辰川收回目光,“嗯”了一声,语气平静,实则已然明白她的用意。
沈蕙笙并非只是要呈一纸证据,而是要东宫亲眼看到,那信里写下的内容。
——让天下女子,都能执印断案。
自开朝立制以来,女子可以讲律,却不能断案,乃是不成文规定。
这句话,落在外人眼里,谁不觉得是在逾规越矩,是在讲天方夜谭?
他本想说点什么,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等会别又哭了,东宫会看人。”
声音听着平平静静,却干涩得很,像是卡在喉咙里蹭出来的。
可这下好了,沈蕙笙原本只是眼眶微红,这会儿倒是整张脸都红了——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本想狠狠瞪他一眼,可一想到自己眼睛还红着,便赶紧别了开脸,那动作太快,连发梢都在风里颤了颤。
“谁要你管!”她尾音拔高,像只炸毛的猫。
陆辰川无声地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明白她到底为何恼。
他只以为她是还没能从旧案中出来,便蹙眉正色道:“我是好心,你情绪不稳,东宫看人又细致入微,你最好自持。”
沈蕙笙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写着两个字:闭嘴。
她对他那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一点点好感,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此时此刻,她只想把他嘴巴封起来!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高智商、低情商的人!还少年如剑,她看是嘴贱的贱!
沈蕙笙气急败坏地连走带跑,几步冲上前头,把他远远甩在身后。
——拜拜嘞您!
陆辰川站在原地,拧了拧眉,袖中的帕子终是没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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