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生死一线

三更的梆子声刚落，将军府西侧的胡同就成了藏锋的修罗场。

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凉，墙根阴影里突然窜出的黑衣人像鬼魅般扑来，弯刀划破空气的锐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撞出刺耳的回音。苏清晚被春桃扶着，本就虚浮的脚步被这突袭吓得踉跄，斗篷的系带松了，风灌进来，裹着血腥味往她鼻尖钻  ——  那是暗卫与刺客交手时，溅在青砖上的血。

“护着小姐！”  暗卫统领的吼声刚起，就有两名刺客绕过缠斗的人群，直扑苏清晚。他们眼里的狠戾像淬了毒的针，显然是奔着取她性命来的。苏清晚攥紧袖中的银哨，指尖刚触到哨口，就见一道玄色身影从斜刺里冲来，谢珩的玄色锦袍在月光下划出凌厉的弧，掌风扫过，那两名刺客竟被他硬生生拍飞，撞在墙上吐出一口血。

“不是让你在巷口等？”  苏清晚又惊又急，谢珩肩上本就有旧伤，方才那一下用力，白布下的血又渗了出来，在玄色衣料上晕开暗痕。

谢珩没回头，只将她往身后护得更紧，声音发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放心。”  他的暗卫虽布了天罗地网，可只要苏清晚有半分危险，他就坐不住  ——  上辈子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的恐惧，早已刻进骨髓，他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可刺客的狠绝远超预期。被网兜罩住的刘成不知何时挣开了束缚，他手里竟藏了支短弩，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  那是淬了断魂散的毒箭，太医院的人说过，这毒见血封喉，连半个时辰都撑不过。刘成的目光越过缠斗的人群，死死锁在苏清晚身上，手指扣动扳机的瞬间，暗卫的警告声才刚响起：“小侯爷！小心！”

苏清晚只看到谢珩的身体猛地一旋，玄色披风像展开的翼，将她整个人裹在怀里。下一秒，“噗嗤”  一声闷响，毒箭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得可怕，她甚至能感觉到谢珩身体的剧烈一颤，像是被重锤砸中。

“谢珩！”

她伸手去扶，却只摸到满手滚烫的血。谢珩的身体重重向后倒，她扑过去接住，才发现那支毒箭竟从他的后背穿进，胸口穿出，箭尾的羽毛还沾着带着黑丝的血  ——  断魂散已经开始发作了。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唇泛上诡异的青紫，眼神也开始涣散，却还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镯，那是他送她的及笄礼，说能护她平安。

“别……  怕……”  他的声音轻得像断线的风筝，嘴角溢出丝黑血，滴在她的衣襟上，“我的……  白菜……”

最后两个字没说完，他的手就垂了下去，彻底没了力气。

胡同里的厮杀不知何时停了。刺客要么被制服，要么已经倒地，暗卫们围在四周，个个面色凝重，没人敢出声。刘成被两名暗卫按在地上，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谢珩，竟疯狂地大笑起来：“死了！谢珩也死了！三皇子！我为你报仇了！”

苏清晚抱着谢珩冰冷的身体，听着这刺耳的笑声，眼底的泪水突然就干了。她缓缓站起身，裙摆上的血迹随着动作滴落，在青石板上绽成一朵朵凄厉的花。她没看刘成，只对着暗卫统领冷冷开口：“割了他的舌头，再把他关进柴房  ——  我要让他看着，谢珩要是活过来，他会怎么死；谢珩要是活不过来，我就用他的血，给谢珩殉葬。”

暗卫统领愣了愣，见她眼中翻涌的狠厉不似玩笑，立刻示意手下动手。刘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嗬嗬的漏气声。苏清晚却连眼皮都没抬，弯腰将谢珩打横抱起  ——  他的身体明明很重，她却抱得异常稳，像是抱着自己的半条命。

“回府。”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心颤的坚定，“传所有太医，备最好的伤药。要是他活不了……”  她低头，看着谢珩紧蹙的眉头，指尖轻轻拂过，“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灯笼的光晕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冷硬的青石板上，像一幅浸了血的画。暗卫们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一向张扬的小侯爷，此刻安静地躺在苏清晚怀里，看着苏清晚挺直的脊背，突然明白  ——  这个总被人说病弱的国公府小姐，早已不是需要人护着的菟丝花，她是能为谢珩踏平地狱的人，只是此刻，她正抱着她的光，一步一步，走向生死未卜的绝境。

将军府的卧房里，烛火燃得昏沉，浓重的药味混着未散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珩平躺在床上，胸口的伤口被层层白布裹着，可暗红的血还是不断从布缝里渗出来，在米白色的床褥上晕开大片深色的痕。太医院的院判跪在床边，手指搭在谢珩的腕上，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他收回手，对着守在一旁的苏清晚躬身，声音里满是无力：“苏小姐，小侯爷他……  毒已攻心，断魂散的毒性太烈，臣等用尽针石，也只能暂时吊住他的气息，怕是……  撑不过今夜了。”

“撑不过今夜？”  苏清晚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很轻，却像块冰砸在地上，让满室的太医都噤了声。她没有看院判，目光始终落在谢珩的脸上  ——  他的眉头还紧紧蹙着，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眼睫很长，垂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可那双眼，却再也没睁开过。

她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将谢珩冰凉的手捧在掌心。他的手很冰，指节泛着青，连平日里总是带着薄茧的掌心，都变得软塌塌的，没有一丝力气。她想起上辈子，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在雪地里跪了一夜，那时他的手，是不是也这么凉？

“你们都出去。”  苏清晚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院判愣了愣，想劝她保重身体，却被她眼底的死寂逼得后退半步，只能带着众太医悄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将熬好的汤药放在门口的小几上。

卧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清晚将谢珩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可那冰凉像是冻进了骨血里，怎么捂都捂不热。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谢珩，你醒醒啊……”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说过的，我是你的命，你要把我绑在你身边，一辈子不让我离开。你还说，等开春了，要带我去江南，看你小时候住过的院子，看那里的桃花……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诗会上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惊艳，到他跳进冰湖救她时的决绝，再到他红着眼眶说  “再也不让你冷了”  的认真。那些细碎的片段像潮水般涌来，每一个都在提醒她，她不能失去他。

“上辈子，是你看着我死，你说你后悔，说你回来晚了。”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眼，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这辈子，换我守着你。可你要是敢走，我就去找你。黄泉路上黑，我怕你走丢了，没人给你指路。”

谢珩的手指忽然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苏清晚的心猛地一跳，抬头去看，却见他依旧闭着眼，只是嘴角又溢出一丝黑血，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几乎要感觉不到。

她突然站起身，从妆奁的最底层，翻出一把匕首  ——  那是谢珩送给她防身用的，刀鞘上刻着他们的名字，他说，要是有危险，就用它保护自己。可现在，她却将匕首抵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冰凉的刀刃贴着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眼神却异常坚定。

“谢珩，我知道你能听到。”  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刚烈，“你说我是你的命，那你就是我的天。天要是塌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要是敢死，我现在就陪你一起走。”

匕首轻轻划破皮肤，一丝鲜红的血渗出来，滴在谢珩的手背上。他的手指猛地一颤，像是被刺痛了，眼皮也剧烈地抖动起来，原本涣散的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些。

苏清晚的眼泪又落下来，却带着一丝希望的光：“你醒过来，我就把刀放下。你要是不醒，我就……”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谢珩的眼睫缓缓抬起，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他的视线模糊，却直直地落在她手腕的伤口上，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别……  伤……  自己……”

“谢珩！”  苏清晚立刻扔掉匕首，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的眼神还是涣散的，却努力地看着她，嘴角似乎想扯出一抹笑，却只能溢出更多的黑血。他的手再次攥紧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擦过她的伤口，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傻……”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的……  命……”

话没说完，他的头一歪，又昏了过去，可这一次，他的手却没松开，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像是怕她跑了。

苏清晚抱着他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手背上，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哭，而是带着希望的哽咽。她知道，他还在坚持，他还不想离开她。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可卧房里的烛火，却似乎比刚才亮了些。苏清晚重新坐回床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用体温一点点温暖他。她会等，等太医们找到解药，等他彻底醒过来，等他兑现所有的约定  ——  因为他们已经错过了一辈子，这一世，绝不能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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