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火堆里没烧完的,是下一场风的引
三日后,京城看似风平浪静。
百姓口中传颂的,仍是那场昭雪祭上的烈火与誓言。
街头巷尾,茶肆酒楼,人人都在说:“谢将军在,咱们不怕了。”连最胆小的老妪也敢抱着孙儿在慈济堂前点一盏长明灯,说这是“给神仙照路”。
可谢梦菜知道,火堆里没烧完的,是下一场风的引子。
她坐在公主府西厢暖阁,窗纸映着初春微光,像一层薄雾罩在眉眼之间。
手中是一只烧得只剩半边的布偶,棉絮焦黑,布面蜷曲,唯有胸前一道细密针脚依旧清晰——那是她从火堆里抢出来的残片。
柳五郎跪在阶下,声音压得极低:“那孩子名叫孙砚,母亲姓柳,是工部员外郎孙敬之遗孀。孙大人死前三日,曾夜访兵部侍郎周延府邸,门房记录为‘议事至三更’。次日清晨,便暴毙于家中书房,验尸报‘心疾突发’。”
“周延?”谢梦菜指尖轻抚布偶破口,忽然一顿。
她记得这个名字。
先帝驾崩前,正是此人联名七位御史,弹劾程临序“拥兵自重,图谋不轨”,险些叫边军撤将换帅。
而今他虽已被贬出京,党羽却未根除。
她取出银针,小心翼翼挑开布偶夹层。
一丝靛蓝丝线缠在棉絮深处,细若游丝,却色泽沉亮——不是寻常染坊所能出的蓝。
“北狄细作惯用的‘鸦青’。”她低语,眸光骤冷,“他们想让我看见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让我动容,让我流泪,让我……被同情蒙住双眼。”
她轻轻将布偶放回案上,像是放下一场精心编织的梦。
可她不是梦里人。她是执刀者。
当晚,沈知白奉命放出风声:昭宁长公主感念战乱遗孤流离失所,拟设“孤童教养院”,首收阵亡将士之后,供食宿、授文武,由内廷直接拨款。
消息一出,竟真有十余户人家连夜登门递帖,愿送子入院。
其中一名少年尤为引人注目——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眼神却沉得像口枯井,袖口隐约透出墨痕。
谢梦菜亲自接见。
她笑意温婉,赐药膳,问籍贯,谈兵书,言语柔和如春风拂面。
可就在递茶之际,指尖忽地一滑,青瓷茶盏倾覆,滚水泼上少年左袖。
少年瞳孔微缩,本能后撤,但已迟了。
墨迹遇水晕开,露出半行字迹,如蛇游走于布纹之间:
“……巳时入府,取心。”
她垂眸,不动声色。
当夜,公主府前院灯火通明,仆婢穿梭,琴声悠扬,仿佛主人仍在宴客。
而后宅早已人去楼空,连最贴身的侍女也不见踪影。
地窖深处,暗室铁门闭合,仅余一缕烛火摇曳。
谢梦菜靠坐在软榻上,唇色苍白如纸,呼吸几不可闻。
她服下了“假死散”——此药能封脉闭息,连太医都难辨真伪。
唯有她百毒不侵之体,方可无损承受。
程临序立于她身侧,玄甲未卸,一手按刀,目光如刃。
“他们会来。”她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不是为杀我,是为制造混乱——让我‘死于非命’,激起边军动荡,逼你回京夺权……届时,朝堂再乱,外敌便可趁虚而入。”
他未答,只是伸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轻别回耳后。
三更梆子响过。
一道黑影翻墙而入,动作轻巧如猫,直扑后院主卧。
匕首出鞘,寒光一闪,狠狠刺入枕中!
下一瞬,四面火把骤燃,禁军从廊下、屋脊、地穴齐齐杀出,刀锋围拢,将其团团围住。
少年被按跪在地,脸上尚带惊愕,随即冷笑抬头,猛地咬破唇间蜡丸!
可片刻过去,他脸色未青,呼吸未乱,毒竟未发。
韩统领一脚踢开他下巴,冷冷道:“公主早知你每日饮水被掺‘解蛊露’,七日入体,百毒皆消。”
少年眼神骤震,终于抬头望向廊下阴影处。
那里,烛光未照,唯有一袭素白裙裾静静垂落。
谢梦菜站在暗处,手中捻着那一截靛蓝丝线,轻如叹息:
“北狄许你活命……可派你来的人,真会保你?”
地窖的烛火在铁门闭合的瞬间微微一颤,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喉咙。
少年跪在堂中,双手反绑,唇角还残留着蜡丸碎屑,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灰——毒没发,命却悬着。
沈知白立于案前,一袭青袍未动,眉心却已拧成一道深壑。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你不是北狄细作,是京中内鬼。谁派你来的?任务是什么?”
少年仰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你们抓错人了。”他嗓音沙哑,“我不是刺客,我是来投诚的。”
沈知白眸光一凛,还未开口,帘外便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素白裙裾拂过门槛,像雪落无声。
谢梦菜来了。
她未着华服,只披了件月白褙子,发髻松挽,面色仍有些苍白——假死散的余毒未清,可她眼底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锐利。
她走到少年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那一截靛蓝丝线,被她轻轻放在案上,像一条死蛇,蜷曲着未尽的阴谋。
“北狄许你活命。”她声音很轻,近乎耳语,“可派你来的人,真会保你?”
少年瞳孔微缩。
她没等他回答,忽然伸手,一把扯开他衣领。
锁骨下方,一道暗红烙印赫然浮现——逆写的“周”字,歪斜而狰狞,像是用烧红的铁条生生烙进皮肉。
“周延?”谢梦菜轻笑一声,指尖拂过那伤疤,“他连遗诏都不敢看一眼,就敢动我?”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他背后那人,才是真正的影子。他不敢见光,不敢留名,甚至……不敢让先帝的棺椁合上。”
少年的呼吸忽然乱了。
“你知不知道,你送进来的不是毒药,是钥匙?”谢梦菜缓步踱至案前,翻开那份冬衣账册夹层中的密信,一字一句念出,“‘若公主掌权,便请她去见先帝’……见谁?见死人?还是见活的?”
少年猛地抬头,
“还有,”她指尖轻点信纸,“每月初七,安和局送药出宫——药去哪了?给谁了?批文上的印鉴,是谁的?”
少年嘴唇微动,似要开口,又强行咬住。
谢梦菜不再逼问,只将密信折好,封入锦囊,递向一旁垂首而立的李长风。
“劳您走一趟。”
李长风接过,低声道:“老奴明白。”
三日后,宫墙深处飘来细雨。
李长风悄然归来,蓑衣未解,手中捧着一本薄册与一方残印。
“药路终点是皇帝寝宫侧殿,收药太监三天前暴毙,死状如中毒,却无外伤。批药印鉴……”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是私章仿刻,手法精细,出自内造局旧匠。与……与谢婉儿当年所用‘忘忧散’批文,同源同模。”
谢梦菜站在院中,雨丝拂面,凉如针刺。
她望着那高耸的宫墙,望着那深不可测的飞檐重阁,忽然笑了。
“他不是怕我夺位。”她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在告诉谁,“他是怕我知道——他早就知道,我娘还活着。”
风穿庭院,吹动她袖间一道暗纹金线,那是程家军中独有的记号。
她转身,取来铁盒,将密信副本封入其中,盒面刻下一道暗符。
韩统领已在门外候着,玄甲冷光映着雨色。
“送去城外大营。”她将铁盒递出,语气平静,却重如千钧,“告诉程将军——该换‘守宫’的人了。”
韩统领抱拳领命,转身疾行,身影没入雨幕。
夜深人静,公主府西厢再度燃起一盏孤灯。
谢梦菜坐在灯下,手中握着一支朱笔,面前摊开一份名单——安和局七名当值药官,皆为老臣,经手宫中药务十余年。
她提笔,在名单顶端写下四个字:查北狄余党。
笔锋一转,落下一枚红印。
窗外,风起云涌,火堆里的余烬尚未熄灭,而下一场风,已在暗处悄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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