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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王归


那是两个月后的事了,一转眼都入秋了。

秋意总带着股肃杀,晋王宫的飞檐翘角在铅灰色的云底下压得很低,连廊下的铜铃都似被冻住了,半天不肯响一声。

柳玉娘抱着刚抄完的《孙子兵法》站在廊下,远远望见宫门口那队狼狈的人马时,手里的书卷差点没攥住。

为首的男人裹着件沾满泥污的玄色披风,半旧的盔帽歪在头上,露出的半张脸黑如锅底。

最扎眼的是他颌下那撮胡子——先前听宫里老人说,晋王最宝贝这口美髯须,每日都要让下人用桂花油细细梳理,如今却被生生割去一半,剩下的半截东倒西歪,像极了荒草坡上的乱茎。

“咱们大王怎么……”她悄悄拽了拽身旁洒扫的春桃,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春桃吓得一哆嗦,慌忙摆手:“嘘!玉娘你小声些!这几日宫里的风都带着刀子呢,谁敢议论大王,仔细舌头!”

柳玉娘赶紧闭了嘴,可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追着那队人马。

她想起一年多以前被送进王宫那日,也是这样的宫道,也是这个男人——那时他穿着明光铠,胯下神骏马鬃飞扬,马蹄溅起的金粉似的阳光,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当时连眼角都没往路边的她瞟一下,只留给她一个镶着金边的背影,威风得像要把整个太原都踩在脚下。

可眼下,这背影却佝偻着,披风下摆拖在地上,沾了一路黑泥,倒像是条丧家之犬。

“听说咳咳……在凉州被人堵了个正着,”有个小丫鬟爱讲闲话,主动凑上来,见左右没人,过来咬耳朵,声音发颤,“粮草被烧了,辎重全没了,连充州都……”她猛地捂住嘴,像是怕吐出那个“充”字。

柳玉娘这几日早听够了风声。自打充州失守的消息传回,王宫里就像被下了禁口令,谁也不敢提“充”字,连带“充”字都成了忌讳。

前几日管库房的老张头报账时说了句“充盈”,当场被晋王掀了桌子,打得嘴角淌血,至今还躺在柴房里反省。

正说着,那队人马已到了永清殿门口。晋王翻身下马时踉跄了一下,旁边的侍卫慌忙去扶,却被他一把推开,粗声骂道:“滚开!”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惊得殿角的乌鸦扑棱棱飞起来,在铅灰色的天上划了个乱圈。

“大王回来了,曹夫人怕是又要遭殃了。”小丫鬟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扫地。

柳玉娘望着永清殿紧闭的朱漆门,叹了一口气,曹夫人原本是王宫里最受宠的侧妃,生得一副好模样,眉眼像初春的溪水,总带着点温柔的笑意。

可这几日,她每次从永清殿回来,眼底都蒙着层红血丝,裙角的褶皱里还沾着酒气——听说晋王整日抱着酒坛,稍有不顺心就摔东西,曹夫人守在旁边,总要替下人们挨些无名火。

一直到了下午,柳玉娘才看到李承勖。

“玉娘!你原来在这儿偷懒?”

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柳玉娘回头,见李承勖穿着身半旧的墨色骑射服,手里拎着张弓,额角还挂着汗珠。

他表情挂着笑,好像昨天的忧愁和怅然都是她的一场梦。

她甚至都在怀疑,昨晚他跟她讲的那些话,到底是她在做梦,还是他在逗她玩?

他身后跟着李承洛、李承美和李承礼,三个郎君都耷拉着脑袋,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二郎君。”柳玉娘的目光扫过几人,见他们手腕上都勒出了红痕,想来是练箭时被弓弦磨的。

李承勖哼了声,伸手就去抢她怀里的书卷:“抄完了?让我瞧瞧——哟,字倒是比先前好看了,就是这墨团,活像五弟打翻的朱砂。”

他说得漫不经心,柳玉娘却吓了一跳。不久前五郎君李承渥打翻朱砂的事,几乎成了王宫里的又一桩禁忌。

刚刚晋王正对着战报发狠,结果李承渥居然跌跌撞撞的跑进去要糖吃,小手一扬,把砚台里的朱砂扫了满桌,红点子溅在“败绩”二字上,像极了血。

听说晋王当时脸都绿了,抓起案上的镇纸就砸了过去,亏得曹夫人扑得快,用后背挡了一下,镇纸擦着李承渥的耳朵落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二哥莫说这个。”李承美怯生生地开口,小手攥着李承勖的衣袖,“大哥还在气呢。”

柳玉娘这才注意到李承洛。他站在最后头,脸色比天上的云还沉,指关节捏得发白。

自晋王回来,这几位郎君的日子就没好过过——从前是卯时到午时在书房,下午自由练骑射,如今倒好,午时刚过就得扎进校场,从未时练到酉时,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气什么?”李承勖挑眉,用弓梢捅了捅李承洛的胳膊,“难不成大哥想抗旨?”

李承洛猛地甩开他的弓,声音发闷:“我不是气这个。”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方才在校场,父王说……说要把我们送去军营历练。”

柳玉娘心头一跳。她虽年幼,也知道如今的军营是什么地方——北边有契丹虎视眈眈,南边朱梁的兵马都快打到潼关了,送去历练,跟送去送死有什么两样?

李承美吓得眼圈都红了:“我不想去军营……听说那里的人都吃生肉,还……还杀人不眨眼。”

“胆小鬼。”李承礼岁数小,人却死要面子,他梗着脖子,可声音却发颤,“我……我倒是不怕……就是……就是想娘。”

李承勖没说话,只是把弓往肩上一扛,转身往校场走。

柳玉娘见他耳尖红了,想起昨日午后,她去给校场送点心,撞见他躲在箭靶后面,正用炭笔在箭杆上画小人。

那小人梳着双丫髻,穿着绿襦裙,活脱脱是她的模样。见她来了,他慌忙把箭杆藏起来,脸上却红得像落了晚霞。

“诶?”柳玉娘看他直接就要走,连忙追上去,把怀里的书卷往他手里塞,“二郎君,你的《孙子兵法》。”

李承勖低头看了眼,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是玉娘体贴人。不像某些人,只会哭鼻子。”他故意扬高了声音,惹得后面的李承美抽了抽鼻子。

可柳玉娘却瞧见,他接过书卷的手指微微发颤。

好巧不巧,李克雍派人传唤几个郎君,柳玉娘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几个郎君表情一下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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