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接旨

天使来的时候，柳玉娘站在女眷队伍的末尾，指尖攥着裙摆一角。

眼瞧着晋王身着石青蟒袍，腰束玉带，连平日里微蹙的眉头都舒展开，倒真有几分儒将的温雅模样。

再往前看，李承勖立在晋王身侧，一身绯红蟒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墨发用嵌宝金冠束着，连垂在胸前的明黄丝绦都规规矩矩。

这模样，倒比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正经了十倍，若不是柳玉娘知他底细，怕也要当他是个循规蹈矩的王族贵子。

“天使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一行人簇拥着个穿绯色官服的太监从宫门外走来。

那太监手捧明黄圣旨，脚步轻缓，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捧着各色锦盒，一眼望去竟有几十只，惹得王宫众人一阵低低的惊叹。

晋王率先跪拜，声音里满是恭敬：“臣克雍，率阖宫人等，恭迎圣使，接旨谢恩。”

李承勖跟着跪拜，绯色蟒袍的下摆扫过青砖，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处。

“晋王殿下，世子殿下，且平身。”传旨太监脸上堆着笑，将圣旨递到晋王面前，“圣人有旨，宣世子承勖接旨。”

李承勖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圣旨，垂首而立。

太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宫院里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晋王世子李承勖，骁勇善战，屡立奇功。珩水一役，大破敌寇，保境安民；长安之战，身先士卒，斩获颇丰。其忠勇可嘉，才略过人，实乃我朝栋梁。今特赐……"

"赤金嵌红珊瑚瑞兽纹带钩一对！"

"白玉衔花带銙一套！"

"翡翠雕玉兰花插一座！"

"錾金累丝嵌宝石凤钗两对！"

"银鎏金錾花执壶一对！"

"青花缠枝莲纹梅瓶一对！"

"玛瑙雕瑞兽镇纸一对！"

"铜胎掐丝珐琅香炉一座。"

"和田白玉雕如意一柄！"

"官窑产的粉青釉弦纹瓶一对！"

……

太监念完赏赐，柳玉娘只觉得头晕目眩——单是听这些东西的名字，就知道圣人这次下了血本。

有人悄悄扯了扯柳玉娘的衣袖，低声道：“小娘子，您瞧二郎君好福气，这么多宝贝，可见圣人有多看重他！”

柳玉娘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她看向李承勖，见他依旧垂着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敬，连眼底的光芒都像是提前练过——既不过分激动，也不显得冷淡，活脱脱一个受宠若惊的孝子贤孙。

“世子殿下，还不快谢恩？”传旨太监笑着提醒。

李承勖这才抬首，声音朗朗：“臣承勖，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又深深屈膝，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晋王跟着谢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有劳天使亲自跑一趟，快，殿内已备下薄茶，还请天使移步歇息。”

“大王客气了。”传旨太监笑着摆手，却没立刻移步，反而走到李承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亲切得像是自家长辈，“世子年少有为，圣人常说，我大唐若多几个像世子这样的栋梁，何愁天下不宁？日后还要劳烦世子多为朝廷效力，为圣人分忧啊！”

“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圣人厚望，不负父王栽培。”李承勖躬身应道，语气诚恳得让人挑不出错。

传旨太监又与晋王说了些体己话，无非是夸他教子有方、忠君爱国之类的客套话，晋王一一应着，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直到日头过了正午，太监才带着随从告辞，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李承勖，日后要常去长安面圣，圣人很是喜欢他。

天使的车马刚驶出宫门，晋王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转头看向李承勖：“这些赏赐你且好生收着，日后用得上。你刚接了圣旨，也该歇歇，下午……”

“父王，儿子要先去更衣。”李承勖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这蟒袍穿着实在不舒服，勒得人喘不过气。”

晋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也好，换身轻便的衣服，晚上再过来商议后续事宜。”

李承勖躬身应了声，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连那些堆在廊下的赏赐都没看一眼。柳玉娘站在女眷队伍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些预感——他定是要来找自己的。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见李承勖脚步轻快地走来，绕到女眷队伍的末尾，一把抓住柳玉娘的手，声音里满是笑意：“走！”

柳玉娘被他拉着往前走，忍不住问道：“二郎君，咱们要去哪里？刚接了圣旨，你不留在府里商议事宜吗？”

“商议什么？”李承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无非是些官样文章，有父王在就够了。再说，那些赏赐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死物，哪有听戏有意思？”

柳玉娘愣了一下：“听戏？你又要去戏园子？”

“可不是嘛！”李承勖点头，眼睛里闪着光，“我早就打听好了，城西的‘玉春班’今日新排了出《霸王别姬》，咱们去晚了可就没好位置了！”

他拉着柳玉娘的手，脚步轻快地往王宫侧门走。

廊下的赏赐还堆在那里，几个小厮正忙着往库房里搬，赤金的带钩、白玉的带銙在阳光下泛着光，可李承勖连看都没看一眼，仿佛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过是些寻常石头。

他说着，又拉起她的手，脚步没停。

柳玉娘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心里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她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开心，想让自己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两人走出侧门，早有小厮牵着两匹马来候着。李承勖扶柳玉娘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勒住缰绳笑道：“坐稳了，咱们走快点，争取赶上开场！”

柳玉娘点点头，双手抓紧缰绳。马蹄声轻快地响起来，顺着街道往前跑。

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开着门，叫卖声、笑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景象。

可柳玉娘却觉得这热闹像是隔了层纱，她能看见，却摸不着。她想起乐坊那夜的血光，想起谷雨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想起李承洛冰冷的棺木，心里像压着块冰，无论如何都暖不起来。

李承勖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回头笑道：“怎么了？不开心吗？还是担心我父王找我？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为难你。”

柳玉娘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没有，我只是在想，好位置会不会真的被占满了。”

“放心，我早就让人订好了最好的位置，就在戏台正前方，看得清楚，听得也清楚。”李承勖说着，拍了拍马腹，马儿跑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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